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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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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可惜我已经吃上了。”虽然周稔的脸色不怎么样,严晓铭还是斗着胆子回答。
他本来还想问周稔怎么找到的自己,又是怎么看见他一分钟内就撤回的消息的,全都没问出口。
那双眼睛背着光藏在镜片后面,把严晓铭仔细打量了个遍,他想起肩膀上还有点早上打扫时蹭的墙灰,赶紧故作轻松地掸了掸衣服,生怕被这个眼尖的发现自己老家没了。
“哎呀,我开玩笑的,这不是吃得挺丰盛的嘛。”严晓铭勉强笑着说。
周稔没马上回答,眼神一点温度都没,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冷声开口:
“还不打算告诉我?”
他的语气冷得可怕。
在朋友面前周稔很少翻脸,郑澄和严晓铭再怎么闹他,最多也就是皱皱眉摇摇头。像这样阴沉着脸的样子,严晓铭只见过一次,是他发现佣人在通风报信,那人差点就被开除。
换了平时,严晓铭可能还会心虚一下子,可今天他够倒霉了,本来吊着精神想给自己鼓劲,没想到周稔一张冷脸把他“最后的午餐”全毁了,他也有点生气。
没事来我面前耍什么少爷脾气?
“你说的是哪件事?”他故意问,有什么必要事事告诉你呢?
这句话一出,周稔的眼底又暗了一个度,要是严晓铭拿着他那万能遥控器,八成能报出周稔的周围温度零下3.2摄氏度。
这气势多少有点吓人了,严晓铭也不敢再看他,只能低下头去看他那双漆皮牛津鞋。
这是那天晚上他穿的鞋,一样的脚踝,一样铮光瓦亮的鞋面,却在侧面沾上了一道格外明显的石膏灰。
“先说说家里什么情况。”周稔说。
“和你没什么关系。”严晓铭说。
“严晓铭,”周稔的声音低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有钱修吗?”
“有啊。”严晓铭挤出一丝笑容,“这顿之后只吃馒头就行了。”
我自己能行,用不着你管。严晓铭带着气,故意挑衅昂起头。
可和周稔目光对视的刹那,他却愣住了。
周稔眼睛里有愤怒,隔着镜片都能看出他眼底的火焰,可是更多的是别的情绪,不是怜悯,不是讥讽。
是悲伤,掺杂着关切的悲伤。
严晓铭的心跟着像被揪了一下。
哐!
巨大的声响害他猛地一凛,周围的人目光瞬间就聚拢过来,老板也从厨房后面探出头来,往这边看了看。
而对面的人却面无表情,只有青筋暴起的拳头证明,他才是刚才巨响的罪魁祸首。
发现他们没在有进一步动作,周围人就又转身各忙各的去了。
“你,你干什么?”严晓铭小声问,“以前在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气性。”
“跟你学的,脾气谁没有。”周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别跟我在这逞强。”
戳中软肋的酸涩在严晓铭喉头打转。
“你不是说,”严晓铭声音低下去,说出他最后的倔强,“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后半句。”周稔吐出三个字,把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除非你真的需要救助。
严晓铭没法再硬撑了。
他想笑笑,想问这是不是也是鸟哥告诉你的,可刚张开嘴,却觉得喉咙一紧,只能咬着牙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周稔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寒气渐退。
“服务员,给他再加个蛋。”周稔扬手招呼道,随手扫码付了钱。
可能是周稔刚才气势逼人,煎蛋上来的速度远超店内99.99%的桌。
“鸟哥让我给你补的,吃吧。”周稔给他倒进面里,就不再说话,拿着手机回起了消息。
严晓铭就在这沉默中吃着面,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周稔才重新抬头。
“你现在住哪?”他问。
严晓铭告诉他旅馆的位置。
“带我去。”周稔站起来。
他要去?
这个百来块一天的地方也就比桥洞多了个顶,和一个与公厕不相上下的厕所。
“周稔……”严晓铭想拒绝,可是看见周稔的眼神,想起他刚才朝桌子上来的那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旅馆和周稔根本是两个图层,毫不相干。
楼下签到台的小妹盯着周稔身上的贵贵的大衣看得出神。严晓铭登记访客时,小妹瞄到他身上的相机,偷偷问他。
“你们是不是剧组啊?拍短剧的那种?”小妹说,“这演员太有气质了,像真霸总一样。”
可不就是真霸总,严晓铭笑了。
“这就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进门严晓铭就说。
“我乐意。”
周稔的眼睛已经把这不大的客房扫了个遍,目光在他端正放着的快递盒上停了一会。
“而且,男人总不能在外面哭吧。”他说,“多没面子。”
为什么周稔要来这儿,严晓铭想了很多可能性,来取笑他活该,来抢他的行李把他绑走,现在才明白自己完全想错了。
面子,周稔知道,严晓铭现在除了面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个位数平米的房间里就一张板床,地板都粘鞋底,两人只能坐在床上聊。
严晓铭终于坦白了现在的周转不灵,周稔正帮他算着开销,手机响起来。
“是老赵,早上我在问他职位的事。”他就地接起来,就开了公放。
“那个岗位招到人了?”周稔说。
“是啊,您问的晚了,新员工今天已经在做项目了。”赵总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还不错,是老手,之前熊厂的,刚被优化,上手很快。”
熊厂?严晓铭瞪大了眼睛。
他们这波优化名单里,会剪辑的就只有他和何故两个。
不会是何故吧,他不是说自己没运营经验放弃了吗?
“姓什么?以前做什么的?”周稔问。
“姓何,做剪辑的,是缺了点运营经验。”赵总还是很实在,“其实我们看重另一个小伙子,也是熊厂的,他们组长,以前做过博主助理,这个小何说是跟他也做过点运营工作……”
严晓铭没听见周稔后来和赵总又聊了什么,他感觉头顶响过闷雷,嗡嗡直响。
其实何故压根就没做过运营,最多是他们几个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严晓铭当笑话一样说过几句运营的苦处。
他忽然想起来,何故从早上开始就没给他回信,不对,可能更早的时候,就不太搭理他了。
最后一个像样的电话,就是那次劝他对嘉禾的工作长点心。
“这个姓何的,你同事?”
他异样的神情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周稔的注意,挂下电话,他就直接问道。
“我的……”严晓铭苦笑,把到了嘴边的兄弟咽了下去,“认识,我们一批优化的。”
“你知道他去嘉禾吗?”
严晓铭摇头,垂着脑袋说不出话。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故,五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老婆都长,这么铁的关系,保温杯里的咖啡都要和他分一半喝。
或许有什么隐情,或许他只是太忙不是故意没告诉自己?
严晓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拨了何故的电话。周稔起身想回避,严晓铭示意他不用。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不好意思啊,兄弟。”何故的声音有些局促,“微信看见了,就是早上没顾上回你,这是咋了?”
“没事,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天塌了,物理意义。”严晓铭回答,尽量让自己像往常一样轻松。
何故愣了好几秒,才尬笑着接茬,问他人有没有事,修这玩意要多久什么的,七扯八聊了一会,也没提起嘉禾的意思。
一旁周稔的眼神也跟着严晓铭的表情逐渐暗了下去。
“你呢?最近还好吗?”严晓铭问,“找着工作没啊?”
“没呢,我这不早上还在面试吗?”何故一秒都没犹豫,“你找到了?”
严晓铭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眼一下堵上了。
“没呢。”他硬从酸胀的喉咙口挤出一个嘶哑的回复。
何故又沉默了几秒。
“哥们,”他说,“要是缺钱,告诉兄弟啊,咱硬凑也帮你凑点。”
“不用。”严晓铭压着嗓子回答。
“唉,咱再一起努努力吧,还能怎么办。”何故说,“你那大博主朋友有的是门道,别硬撑了,去求求人家呗?”
“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严晓铭干笑了几声,眼睛酸胀地睁不开。
“人脉也是你的财富啊,”何故的劝诫听着越发刺耳,“我忙去了,先这样啊,有好消息咱通个气。”
严晓铭闭着眼,觉得自己胸口都透不上气,手肘支在大腿上佝偻着身子,深呼吸了几回。
“你要是想笑我的话,可以笑。”严晓铭低着头,脸几乎要埋到两腿之间。
边上的人没笑,也没说话。
但有只手伸到他背后,带着犹豫,轻拍了几下。
这下,把严晓铭刚才憋下去的眼泪又拍了出来,他抬手想擦,周稔像早就料到了一样,递上纸巾。
严晓铭拿纸巾按在眼睛上,缓了很久。
“霸总不是应该给手帕么?”最后他故意揶揄地开口。
“连我爷爷都不用手帕了。”周稔说,“纸巾还是早上喝咖啡的时候顺的,否则也没有。”
“噗,那很有生活了。”他笑出声,把纸巾拿下来折了折。
“这人,以前和你关系很好?”周稔问,什么都瞒不住他。
严晓铭红着眼睛点点头:“就坐我隔壁,优化之后还常联系呢。”
“那他骗你,你不生气?”周稔又问。
“这是我自己犹豫,和他没关系。”严晓铭说,“他能力不比我差,还有家庭压力,也挺不容易。”
身边的人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只对我一个人凶。”周稔哑着声说。
严晓铭搓了搓脸,凄凉的笑容浮在脸上:“干嘛在意这个呢。”
周稔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床,斜着身子,这时眼睛里才带了点戏谑。
“你说呢?”周稔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终于,他此行的目的进入了正题。
原本另他自豪的觉察力,此刻不顶用了。严晓铭直视周稔的眼睛,瞳孔里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绪。
或许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想去相信。
“周稔,”他的声音干得像要裂开,“你等很久了吧?”
马上会了他的意,周稔笑了。
他扯动的嘴角却比在拉面店的冷脸更骇人,仿佛冻硬的冰河下传来的巨响,让严晓铭后脊发凉。
“你这么想我?”周稔说,“你觉得一切都是我促成的,我让你房子着火,工作被抢,雪上加霜?就为了名正言顺地救助你?”
严晓铭从没这么想过,但此刻,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刺,又被这个富可敌国的年轻总裁半强迫着来到旅馆,他动摇了。
他低下头,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团:“一切都有可能。”
“够了。”
听见这两个字的刹那,周稔动了。
带着压抑到反弹的爆发力,猛推了严晓铭一把,趁他失去平衡的刹那,翻身用膝盖抵住他小腹,将他牢牢地压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