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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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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湿暖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邻省这个以慢节奏和便宜海鲜闻名的小城，与T大所在的国际都市仿佛是两个世界。
洛明哲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积压的焦虑和恐惧一并呼出。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上提前订好的、位于老城区一家偏僻民宿的地址。
一路上，他神经质地频频回头，观察着后方的车辆，生怕有一辆黑色的、价格不菲的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但没有，身后只有普通的摩托车和拉着海鲜的小货车。
民宿藏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巷弄里，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大叔，对他这个季节独自前来的客人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房间很小，有些潮湿，但干净整洁，推开木窗就能看到一角灰蓝色的海和晾晒着的渔网。
一种粗糙而真实的烟火气，让洛明哲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关掉手机，拔掉SIM卡，扔进背包最底层。他需要绝对的、不被打扰的清净。
接下来的两天，他过得近乎与世隔绝。白天，他沿着海堤漫无目的地散步，看渔民修补渔网，看游客嬉笑打闹，试图用这些鲜活的、与他无关的热闹填充自己空荡的大脑。晚上，他窝在民宿的小房间里，就着昏黄的灯光，阅读从路边旧书摊淘来的、与学术毫无关系的通俗小说。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项目，不去想实验室，更不去想程彻。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念头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程彻提供的那些精妙绝伦的算法思路、实验室里高效到令人窒息的工作节奏、还有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时而冰冷时而灼热的眼睛……
他会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中，用手指在潮湿的桌面上勾勒着某个公式，或者在脑海里回放着某场争论的细节。
这种时候，巨大的恐慌会再次将他淹没。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习惯了那种高强度智力碰撞的刺激感，甚至……有点想念？
“不！不可能！”他会狠狠掐自己一下，将这可怕的念头驱散。
他只是太累了，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错觉。他对自己说。
第三天下午，天空飘起了细雨。洛明哲无处可去，待在民宿一楼的公共区域，帮老板剥着毛豆。老板在一旁泡着功夫茶，絮絮叨叨地说着本地的风土人情。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某知名生鲜平台配送员服装的小哥，提着两个印有LOGO的保温袋走了进来。
“您好，请问洛明哲先生是在这里吗？有他的冷链包裹。”
洛明哲剥毛豆的手猛地一僵，心脏骤然收缩。
老板惊讶地看向他：“洛先生，你的包裹？咋寄到我这来了？”
洛明哲脸色发白，僵硬地站起身：“我……我没有买东西……”
配送员核对了一下手机：“地址没错啊，预留的手机尾号也是您的。是一位姓程的先生下单的，说是给您准备的……呃，‘病号营养餐’？”
程……先生……
病号营养餐……
洛明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四肢冰凉。他甚至连他在这里！连这种偏僻小巷里的民宿都能找到！
老板好奇地凑过来看：“哟，还是高级货啊！这牌子海鲜粥死贵嘞！还有这燕窝……程先生是你朋友啊？真够意思！”
洛明哲看着那包装精致的餐盒，仿佛看到的是定时炸弹。他几乎想立刻把它们扔出去。
但在老板羡慕的目光和配送员等待签收的注视下，他只能僵硬地接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配送员走了。老板还在啧啧称赞：“你这朋友真贴心！生病了是得吃点好的补补！”
洛明哲提着那两份沉甸甸的“关怀”，如同提着两块烙铁，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看着桌上的餐盒，浑身发抖。
是威胁？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投喂？
他颤抖着手，打开餐盒。海鲜粥熬得软糯鲜香，燕窝晶莹剔透，甚至还配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都是适合“病人”吃的东西。
如此周到，如此“体贴”。
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他都已经逃到这里了！
恐惧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将这两天勉强积攒起来的片刻宁静击得粉碎。
接下来的半天，他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无法安宁。那两份精致的餐食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渐渐冷掉，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傍晚，雨停了。老板敲响他的门，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附近的渔市买新鲜海货，晚上可以一起做饭吃。
洛明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需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连忙答应了。
渔市离民宿不远，沿着海边走十分钟就到。傍晚的渔市格外热闹，刚归港的渔船卸下满舱的收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和讨价还价的喧闹声。
洛明哲跟在老板身后，穿梭在拥挤的人群和湿漉漉的地面之间，周围嘈杂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暂时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就在他蹲在一个摊位前，学着老板的样子挑选海螺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手机应该关着机，SIM卡也拔掉了！怎么会？！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掏出手机——是他备用的那只旧手机，只连着民宿的Wi-Fi，用于偶尔查看离线地图。
屏幕上，是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Wi-Fi环境下自动接收）。
来自那个即便没有存名字他也刻骨铭心的句号头像。
消息只有一句话，却让洛明哲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老师，海边风大，早点回去。别忘了您还在“病假”中。】
啪嗒。
手里刚挑好的海螺掉回水池，溅起一片水花。
洛明哲猛地站起身，如同惊弓之鸟般疯狂地环顾四周！
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响，昏黄的灯光，弥漫的水汽……每一张陌生的脸孔仿佛都带着可疑的审视，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那双眼睛！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这种无所不在、如影随形的掌控感，比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更令人崩溃！
老板被他苍白的脸色和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洛先生？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回……回去……”洛明哲声音颤抖，语无伦次，“我要回去……”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踉跄着，拨开人群，朝着民宿的方向狂奔而去。海风刮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那附骨之疽般的恐惧。
他冲回民宿，反锁房门，用椅子死死抵住门把手，然后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逃不掉……
根本逃不掉……
无论他逃到哪里，那个男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用这种“温柔”而残酷的方式，提醒他——你永远在我的掌控之中。
所谓的病假，所谓的逃离，不过是他允许的一场短暂喘息，是猫捉老鼠游戏里，故意放开的那一小段距离。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洛明哲。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而就在这时，旧手机的屏幕又亮了一下。
新的微信消息预览。
【对了，老师。】
【您落在实验室的那份关于流形约束的初稿手写笔记，我帮您收好了。】
【上面的批注很有意思，期待回来后再与您详细探讨。】
笔记……他故意落在实验室的、带有试探和求助信息的笔记……果然被他拿到了！他甚至看完了！还留下了“批注”！
洛明哲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