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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雨巷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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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宸最终还是没提前离场。
他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职业选手的本能,让他想看完一个完整的系列赛;也许是主播的好奇心,想看看VTG这支队伍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谢幕;又或者,仅仅是心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那个名叫沈厌的选手的莫名在意。
他看完了第三局VTG绝境下的顽强反击,看到了孙尚香和太乙真人教科书级的配合,也看到了沈厌操作时那双终于燃起些许火光的眼睛。他甚至和周围的粉丝一起,为那波精彩的龙王团战欢呼出声。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干脆利落的两连败。
1:4。
结局毫无悬念。
当LKT的水晶再次爆破,宣告着VTG这个赛季的彻底结束时,贺屿宸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对强者胜的认可,也有对败者弱的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看一场已知结局的电影,无论中间有多少起伏,最终还是会走向那个注定的终点。
他随着散场的人流缓缓走出场馆,晚间的冷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迎面扑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来戴好。周围的观众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比赛,议论着LKT的强势和VTG的遗憾。
“那个凛冬,第三局的孙尚香是真的顶啊!”
“可惜了,就猛了那一局……”
“老了呀,操作跟不上了,你看后面两局又被爆了。”
“VTG管理层赶紧买人吧,不能指望他一个人了……”
议论声飘进耳朵,贺屿宸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片喧嚣。他拐进了一条通往主干道的小路,想抄个近路去打车。
雨似乎比刚才更密了些,路灯的光线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昏黄朦胧的光圈,能见度并不好。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剩下零星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孤零零地亮着,整条小街显得格外僻静冷清。
就在他快要走出这条小巷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巷子深处,靠近垃圾桶的阴暗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贺屿宸的脚步顿住了。
那身影缩在墙根下,低着头,脸完全埋在环抱着的膝盖里,浑身湿透,单薄的黑红色队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狼狈的轮廓。旁边还放着一个熟悉的、印有VTG队徽的黑包。
是VTG的队员?
谁输了比赛不跟队车回去,一个人跑这种地方来淋雨?
贺屿宸的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这哥们儿也太惨了吧”的围观心态。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职业选手心态爆炸需要独自冷静一下也是常有事。
他正准备继续往前走,那个身影却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抽气声,像是努力想忍住什么,却又实在控制不住生理反应的单音节的哽咽。
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贺屿宸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着那个角落仔细望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人队服背后印着的ID——
LingDong。
凛冬?!
沈厌?!
贺屿宸彻底愣住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赛场上沉默冷静、甚至在第三局打出过惊天逆转操作的前冠军射手?那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又不断质疑的VTG.凛冬?
此刻竟然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流浪猫,浑身湿透,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巷子里,抖得不成样子。
这和他想象中的“职业选手独自冷静”的画面相差太远了。这根本不是冷静,这分明是……崩溃。
贺屿宸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他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混合着震惊、疑惑和……莫名心软的情绪。
他想起刚才在场馆里,沈厌抬起头时那双布满血丝却强撑平静的眼睛;想起他操作时紧抿的嘴唇和泛白的指节;想起他赢下那一小局时短暂松懈的肩膀;更想起他最后离开舞台时,那空洞麻木的眼神……
所有画面碎片在这一刻串联起来,贺屿宸忽然就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失败后的情绪低落。
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终于撑不住了的彻底垮塌。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冰冷的雨水顺着沈厌的头发流进脖颈,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某种无形的寒冷和痛苦。
贺屿宸皱紧了眉。他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人,直播时骚话连篇怼天怼地才是他的常态。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本该是前辈的男人如此狼狈无助的样子,他那点所剩不多的同情心和某种奇怪的责任感开始冒头。
毕竟是自己“关注”过的选手,总不能真让他就这么在雨里泡一晚上吧?会生病的。
犹豫了几秒,贺屿宸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寂静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蜷缩着的沈厌似乎听到了动静,身体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惊惶和戒备,从臂弯里抬起了头。
泪水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巷子的光线又极其昏暗,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停在了他不远的地方。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来人的大半面容,只有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在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是谁?
粉丝?记者?还是……俱乐部来找他的人?
无论是谁,他都不想见到。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腐烂也好,消失也罢,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
沈厌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那个身影却朝他更近了一步。
黑色的伞面微微向上抬起,露出了伞下那张脸。
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少年气,栗色的头发在帽檐下露出些许微卷的弧度。五官俊朗出色,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又通透,此刻正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有关切,有惊讶,有打量,但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嘲讽、怜悯或者好奇探究。
那眼神很奇怪,不像陌生人。
但沈厌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喂,”那人开口了,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朗中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与他外表那点不羁的气质有些微妙的反差,“你……没事吧?”
沈厌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身体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他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而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没事,只是输了比赛又被通知要当替补所以很难过在这里淋雨”吗?
见他沉默戒备,那人似乎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视线扫过他湿透的VTG队服和旁边的背包,语气更加确定了几分:“你是VTG的……凛冬?沈厌?”
沈厌的心脏猛地一沉。
果然是被认出来了。
他闭上眼,绝望感更深了一层。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电竞头条会怎么写——《昔日冠军射手惨败后情绪失控,雨夜街头狼狈痛哭》。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面临更难堪的境地时,却听到那人又开口了,语气里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点无奈的安抚:“别紧张,我不是记者,也不是来蹲点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介绍自己更合适,最后只是简单地说:“我算是个……同行吧。刚看完比赛出来。”
同行?沈厌艰难地运转着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大脑。职业选手?教练?工作人员?好像都不是熟悉的面孔。
“那个……雨挺大的,”贺屿宸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仿佛下一秒就要冻晕过去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心,他指了指沈厌湿透的衣服,“你这么淋着不行,会生病的。要不……先起来?”
他尝试着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沈厌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麻的肌肉,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
贺屿宸的手僵在半空,有些讪讪地收了回来。他看得出来,对方的抗拒和戒备心理极重。
“我没别的意思,”贺屿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真诚无害,“就是看你状态不太好。你们队车应该早就走了吧?这地方也不好打车。你……有地方去吗?”
有地方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某个开关。
俱乐部?那个冰冷窒息、即将没有他位置的地方?
家?他早就没有家了。职业生涯就是他的一切。
朋友?这两年,他把自己封闭得太厉害,除了队友,几乎没什么私交甚笃的朋友。而此刻,他谁也不想见。
他竟然……无处可去。
这个认知比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让沈厌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加剧烈。他咬紧牙关,试图控制,却徒劳无功。
贺屿宸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抑制不住的颤抖,眉头越皱越紧。这人的状态实在太差了,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不再犹豫,做出了一个自己事后都觉得有些冲动的决定。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黑伞彻底倾斜,严严实实地遮在了沈厌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然后,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沈厌齐平,看着他那双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喂,沈厌。”他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我不是坏人。我叫贺屿宸,是个主播,游戏ID叫屿夜……你可能没听说过。”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厌的反应,对方的眼神依旧空洞,似乎对这个ID毫无印象。
贺屿宸继续道:“你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显得不那么突兀,“……要不要先去我那儿凑合一下?离这不远。至少先把湿衣服换了,暖和暖和。”
说完这话,贺屿宸自己心里都有些打鼓。大晚上邀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情绪崩溃的陌生男人回自己家?这听起来怎么都有点离谱。
沈厌也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惊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贺屿宸,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警惕,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去一个陌生人家里?
这太荒谬了。
可是……
冰冷的身体渴望温暖,麻木的心渴望一丝喘息的空间。眼前的这个人,眼神干净坦荡,语气虽然直接却并无恶意,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俱乐部对他的“安排”,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因为输比赛而难过。
或许……或许可以暂时逃离这一切?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理智告诉沈厌这很危险,很轻率。但情感上,他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再去抵抗任何一根可能递到他面前的、无论是真是假的稻草。
两人在雨中对视着,只有雨水敲击伞面的啪嗒声。
贺屿宸举着伞,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他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天人交战。
良久,沈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如同颤抖。
贺屿宸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能站起来吗?”他问,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沈厌没有再躲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冰凉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贺屿宸温暖的手掌。
贺屿宸稍一用力,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沈厌的腿脚早已冻得麻木僵硬,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贺屿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
入手处一片冰凉的湿意,并且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主人无法控制的颤抖。贺屿宸心下骇然,这得冻成什么样了?
“还能走吗?”贺屿宸担心地问。
沈厌试着迈出一步,却差点再次软倒。他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
贺屿宸啧了一声,不再犹豫,将伞塞进沈厌冰冷的手里让他拿着,然后转过身,半蹲下身。
“上来。”他言简意赅,“我背你。快点,别磨蹭了,再待下去真要冻出毛病了。”
沈厌看着眼前不算宽阔却显得异常可靠的背影,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种情形下,被一个陌生人……
“快点啊。”贺屿宸催促道,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
沈厌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屈服于身体的冰冷和内心那点对温暖的渴望。他僵硬地、小心翼翼地伏上了贺屿宸的背。
贺屿宸稳稳地背起他,掂量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啧,比看起来还轻。”然后一手稳稳托住他,另一只手从沈厌手里拿回伞,重新举好,遮住两人。
“抱稳了。”贺屿宸嘱咐了一句,便背着沈厌,一步步朝着巷子外,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沈厌伏在贺屿宸的背上,脸颊隔着湿冷的队服,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体温。这温度烫得他几乎想要落泪。
他僵硬地环着贺屿宸的脖子,将脸埋得很低,呼吸间是雨水的气息和对方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
雨还在下。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一把黑伞,撑起了一方短暂隔绝了风雨和残酷现实的小小天地。
贺屿宸背着沈厌,走在寂静无人的雨夜里,心里还在嘀咕自己是不是惹了个大麻烦。
而沈厌,在一片混沌的疲惫和寒冷中,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只有身下这个陌生少年带来的、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力量。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此刻,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暂时沉溺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温暖之中。
只是这短暂的温暖,又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