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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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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沓藏在江方国枕头底下的体检单，还是被江响翻出来了。
纸页揉得皱巴巴，带着劣质烟草和汗渍混合的浑浊气味。江响的手指捏在报告单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它捅穿。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行诊断结论上——“肝部占位性病变，考虑恶性肿瘤（肝癌）可能，建议立即入院进一步检查。”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
他盯着那行字，很久没动。屋里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嗡嗡的噪音，像在他脑子里钻洞。
江方国最近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蜡黄里透着股灰败气儿，以前喝多了是红光满面地耍酒疯，现在几杯下肚，就蜷在椅子上哼哼，眼白浑浊得像是蒙了层脏雾。
江响不是没看见，他只是没往这头想，或者说，不愿意往这头想。
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钥匙在锁孔里捣鼓了半天，才哐当一声把门撞开。
江方国带着一身呛人的酒气晃了进来，看见江响站在屋子当中，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个惯常的、带着点讨好又混不吝的笑：“小子，回来啦？正好……你爹手头紧，先拿两百给我应应急。”
他话音没落，就瞥见了江响手里捏着的那几张纸。
江方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眼神慌乱地闪烁，下意识就想伸手去夺，嘴里含糊着：“你……你翻我东西干什么！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江响把手一抬，避开了他带着污垢指甲的手。他没看江方国，视线落在对面那面墙皮剥落的墙壁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脸色都这逼样了，还喝？还要钱喝？”
江方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音量，试图用虚张声势掩盖心虚：“我什么脸色？我好得很！用不着你管！老子喝点酒怎么了？痛快！快点的，钱！”
他说着，就伸手往江响裤兜的方向摸。
江响猛地挡开他的手，力气之大，让江方国踉跄了一下。江响盯着他浑浊发黄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咬得又硬又冷：
“没钱。”
“你放屁！”江方国彻底撕破了脸，酒精和潜在的恐惧让他口不择言，“你他妈天天在外面干活，能没钱？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现在要点钱跟要你命一样！我告诉你，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病的。
他说着，就要往厨房钻，大概是去找他那半瓶没喝完的散装白酒。
江响猛地转过身，挡在他面前。他没提“癌”那个字，那个字太重，像块巨石，一旦抛出来，能把眼下这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衡彻底砸碎。他只是盯着江方国浑浊发黄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咬得又硬又冷：
“你能不能……少喝点？”
这话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乞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疲惫和愤怒。
江方国被他眼神里的东西刺了一下，气势莫名矮了半截，但酒精和常年积累的浑噩让他立刻选择了最习惯的方式反击——胡搅蛮缠。
“我喝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啊？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喝口酒你也要管？翅膀硬了是吧！”他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江响鼻子上，“滚开！”
江响站在原地没动，像根钉死在地上的木桩。他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贪生怕死却又用酒精麻痹自己、连面对病痛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还能说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屋里浑浊的空气和绝望的味道，刺得他肺管子生疼。他没再看江方国，一把将揉皱的体检单塞回自己裤兜，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随你便。”
他扔下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江方国和他那满屋子的酒气、以及那不敢宣之于口的绝症，一起关在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
门内，隐约传来酒瓶砸在地上的碎裂声，还有江方国带着哭腔的、含糊不清的咒骂。
门外，夜色浓重。江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有湿热的液体无声地渗了出来，很快就被夜风吹得冰凉。
五天假期嗖一下就没了。
周一返校，升旗仪式结束，校长没急着散场，拿着话筒红光满面：“下面为市运会取得优异成绩的同学颁奖！”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也难怪校长激动，光辉中学这回破天荒拿了总分第三，创校史最佳。
“陈逸，刘奇，何通，刘明洋，江响，蒋明轩，朱子其……”校长挨个念名字，十几个学生被轰上台站成一排。
江响蹭到最边上，正好挨着陈逸。陈逸偏头看他，想起两个月前这人在同一个台子上念检讨的德行，没忍住乐了。
“第一次得奖吧小朋友？”旁边的何通又活过来了，胳膊肘撞他。
“操，老子拿过的奖比你吃的盐都多。”陈逸斜他一眼。
“哟哟，吹牛逼。”
老纪在台下瞪他俩，举起手机咔嚓咔嚓猛拍，镜头特意在江响身上多停了两秒。
陈逸没说大话。在宁雅那会儿，钢琴考级证书、市里绘画比赛金奖、篮球联赛MVP……奖状能糊满一面墙。老师都说他是清华北大的苗子，高一上学期确实也稳坐年级前十。
直到后来跟周望齐那帮人混在一起……
他戳了戳旁边的江响，“分了多少奖金啊？”
江响没应。
行吧。陈逸转回头，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升旗仪式结束，回到班里，那股假期的懒散劲儿还没散干净，教室里死气沉沉的，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老纪敲敲讲台开班会，强调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让大家赶紧把魂儿收回来。接着又扔出个重磅消息——考完试就文理分班。
“都给我重视起来！这关系到你们的前途！”老纪的嗓门震得窗户嗡嗡响。
陈逸支着脑袋，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他跟这班人刚混个脸熟，马上又要打散重分。晚上吃完饭，他瘫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考试他倒不怵，就是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摸出手机给周望齐拨过去，那边秒接。
“喂？弟弟。”陈逸把腿架到桌上，“想哥了没？”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周望齐夸张的哀嚎：“我操，陈哥！你还知道打电话啊？我们还以为你让哪个海边小姑娘拐跑了呢！”
“滚蛋，你陈哥是那种人么？”
“你是啊！”周望齐在那边嚷嚷，“八班那帮孙子前两天又嘚瑟，要不是我们拦着，大壮差点跟他们干起来。就等你回来镇场子呢！”
“让他们再蹦跶几天，等暑假你陈哥回去收拾他们。”
“那可说好了啊！我爸本来要带全家去新西兰，你要回来我立马放他鸽子。”
“等哥。”陈逸乐了，“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没你在，网吧五连坐都凑不齐人了。”周望齐顿了顿，“你呢？你那便宜舅舅家，真能住习惯？没虐待你吧？”
“去你的，挺好。”陈逸看着窗外，“饭管饱，床管睡。就是……”
“就是啥？”
“屁事多。”陈逸含糊地带过，“行了，不跟你扯了，还得看书。”
“我靠，陈哥你变了！你以前这时候都在跟我讨论新出的皮肤！”
“滚，挂了。”
“等等！”周望齐喊住他，“说真的，需要啥吱声，哥们儿给你空投过去。”
“知道。”
考试的通知一下来，班里气氛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这几天，连后排那几个常年趴桌的主儿都支棱起来，课本杵在桌上，眼珠子跟着老师转。
陈逸给自己规定每天多做一套练习题，做完题，陈逸觉得屋里闷得慌，趿拉着拖鞋下楼透气。五月的天儿说热就热，路灯底下全是扑棱的小飞虫。他在楼下转了两圈，脖子就被咬了好几个包，红了一片，刺挠得厉害。
“操。”他龇牙咧嘴地抓着脖子，决定去街口药店买个药膏。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撞见江响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回来。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红花油。
“大晚上练跨栏呢？”江响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挑眉。
“喂蚊子了。”陈逸没好气地继续挠，“这破地方虫子真他妈毒。”
江响单脚支地，盯着他脖子看了两秒：“别挠了，越挠越肿。”
“废话，痒啊。”
江响没接话，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从工具包侧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扔过来：“抹这个。”
陈逸接住，是个锈迹斑斑的药膏盒子，打开一看，还剩半盒。
“这玩意儿管用？”
“总比你挠出血强。”江响摸出根烟点上，“码头干活都备着这个。”
见陈逸不动弹。
江响掐掉烟，直接拿过药膏，挖了点在手心上搓热，把手按在了他脖子上。
陈逸整个人僵住了。
药膏凉丝丝的，但江响的掌心是温热的。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江响凑近了些，对着涂药的地方轻轻吹了两口气。
"你......"陈逸耳朵尖唰地红了，从脖子一路烧到脸颊。他下意识想躲，却被江响按住了肩膀。
"别动。"江响的声音很近，"吹一下好得快。"
陈逸梗着脖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他能闻到江响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红花油和药膏的气味。
"行了。"江响松开手，把药膏塞进他手里，"明天再抹一次。"
陈逸捏着药膏，半天才憋出一句："谢了。"
"嗯。"江响推起自行车，看了眼陈逸通红的脖子，“穿个高领，招虫。”
“谁大夏天穿高领？”陈逸乐了，“你有病吧。”
江响也扯了下嘴角，推起自行车：“走了。”
"操。"他低骂一声，捏紧了手里的药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