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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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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末不用早起，陈逸到家时昕宝还在呼呼大睡，管航夜班出海还没回来，刘莉问他昨晚去哪了。
陈逸含混地说在同学家，又提了句江响腿被玻璃划伤的事。
刘莉擦擦手，叹了口气：“晚上叫响哥来家吃饭吧，我炖点骨头汤。”
陈逸又进房间补了个觉，一觉睡到了中午。
下午，管航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泡沫箱进门，箱沿还滴着海水。他砰地把箱子撂在厨房地上，掀开盖子，满满登登的海货冒着寒气。
“收成还不赖。”他抹了把脸，从箱底拎出条还在甩尾的花鲈。
刘莉正在灶台前熬骨头汤，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奶白的泡。她头也不回地指挥：“把虾拣拣，螃蟹绑绳拆了。”
管航蹲在地上开始拾掇，青虾在盆里活蹦乱跳，梭子蟹张牙舞爪地挥着钳子。厨房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海腥味。
“小逸——”刘莉朝屋里喊，“你打电话问问响哥怎么还不来！”
陈逸揉着眼睛从屋里晃出来，被满厨房的生猛海鲜惊得清醒了大半。昕宝也踮着脚扒在厨房门框上，小鼻子一动一动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
刘莉麻利地拍蒜切姜，热油下锅刺啦一声，爆香的雾气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轮廓。她单手颠锅的动作像个老练的舵手，另一只手还不忘往汤锅里撒了把枸杞。
管航收拾完海货，凑到汤锅前深深吸了口气：“还是你熬的汤像样。”
“边儿去，”刘莉笑着用手肘推开他，“别挡着我炒菜。”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厨房的灯光亮起来。炝锅声、翻炒声、炖汤的咕嘟声混作一团，蒸腾的热气糊满了玻璃窗。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摩托车声。
刘莉擦擦手，推开窗户朝下喊：“响哥！直接上来吃饭！”
江响单腿支着摩托车，仰头应了一声。
晚饭摆了一桌。奶白的骨头汤冒着热气，清蒸鲈鱼淋着豉油，红油赤酱的炒蟹堆成小山，旁边是软烂的炖牛肉，还有几道小凉菜。
管航撬开两瓶啤酒，递给江响一瓶。
江响摆手：“晚上看书呢。”
“啧，出息。”管航又给陈逸递上一瓶。
陈逸接过去咕嘟了两口。
刘莉给昕宝剔鱼刺，顺手给陈逸夹了块蟹肉：“尝尝，可新鲜了。”
陈逸盯着碗里的蟹肉没动。
“不爱吃蟹？”刘莉又夹了只虾给他，“那吃虾，可鲜了。”
陈逸把碗往后挪了挪：“不是，我海鲜过敏。”
空气突然安静。
“啥时候的事？”管航放下酒瓶。
“从小就这样。”陈逸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在宁雅从来不吃这些。”
江响这才想起上次在小吃店，他为啥突然冲出去了。
管航抓抓头发：“你这孩子咋不早说？早说我今天再带点别的回来。”
“没事，”陈逸舀了勺汤，“这不还有这么多菜。”
刘莉赶紧把肉菜往他面前推：“多吃点肉。以后家里不做海鲜了。”
“别啊，”陈逸乐了，“你们照常吃，我喝汤就行。”
陈逸顺手把碗里的蟹夹给江响。
江响低头啃蟹，头发长长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能挡到眼睛了。
“复习咋样了？”管航问。
“就那样。”陈逸扒拉着米饭，“能及格。”
刘莉挨个给盛满了骨头汤：“都多吃点，考试费脑子。”
管航看着他们，嘴角咧到耳根，被刘莉在桌下踹了一脚。
吃完饭江响要收拾碗筷，被刘莉赶去沙发休息。陈逸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跛着腿还要帮忙的倔样，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过于顺眼了。
“走了。”江响拎起书包。
陈逸扶着他送到楼下。
江响突然停下，从裤兜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塞到陈逸手里。六张红票子，还带着体温。
“数数？”江响问。
陈逸捏着那沓钱，没动。
“剩下的零头微信转你。”江响掏出手机。
“等你手头宽裕再说。”陈逸把钱塞回他裤兜，“现在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我不需要可怜。”
“谁可怜你了？”陈逸挑眉，“我这是投资。等你以后出息了，连本带利还我。”
江响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怎么算利息？”
“到时候请我吃顿好的。”陈逸勾住他肩膀，“米其林三星起步。”
“讲究。”江响轻轻推他一下，眼底却带着很浅的笑意。
陈逸勾着江响的肩膀没撒手：“米其林三星怎么了？到时候你江老板发达了，还得配个穿旗袍的姑娘给咱倒酒。”
江响用手肘顶他肋骨：“得了吧，街边烤串管够。”
“瞧你这点出息！”陈逸假装揉着被撞疼的胸口，“至少得是海鲜大酒楼...”说完自己先愣住，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
“哎呦喂，可不敢再让您吃海鲜了，”江响装模作样地作揖，“到时候浑身起疹子，还得我背你去医院。”
陈逸尴尬地挠了挠头。
“用不着，”江响把手机揣回兜里，“真到那天，我雇八个壮汉抬着你。”
“行啊，记得要腹肌能夹铅笔的那种。”
“要求还挺多。”江响作势要踹他，被陈逸灵活地躲开。
“说真的，”陈逸突然正经，“等你考上大学，我让我后妈给你介绍实习。”
江响顿住，路灯在他眼里明明灭灭：“然后呢？让你后妈知道我欠你钱？”
“哪能啊！”陈逸凑近，压低声音，“就说你是我在蓝海认的弟弟，特能干，特能吃苦，就是...”他故意拉长语调，“特能欠钱。”
江响被他气笑，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滚蛋。”
“这不逗你玩呢！”陈逸笑着倒退着走，“到时候你就穿件白衬衫，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然后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哪能啊！分红！给你分成！”陈逸比划着，“你三我七。”
“你二我八。”
“我操，你这砍价够狠啊！”
两人在空旷的街道上笑作一团。夜风吹起路边的塑料袋，打着旋儿从他们中间掠过。
“走了。”江响转身。
“喂，”陈逸在身后喊，“周一等我一块上学。”
“知道了。”
江响在仓库门口犹豫了三秒，还是决定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那条带血的裤子被扔在盆里，已经硬得像盔甲，再穿下去能立起来自己走路。
他用钥匙拧开门，屋里静得吓人。江方国不在，只有满地的空酒瓶和烟头证明这里还住着个活人。
他快步走进自己那间小屋，找了个编织袋，打开柜子时动作顿住了——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见了。
“操。”他低声骂了句，在柜子最底层翻出件领口磨破的校服，还有两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手指触到那粗糙的布料时，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被他揉皱又展平、塞在抽屉最里面的体检单。“肝CA？”那两个字母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客厅传来开门声。
江响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抓起衣服塞进编织袋。脚步声往厨房去了，冰箱门被拉开，是邻居来借酱油。
他松了口气，继续收拾。在柜子底层摸到个硬物，是那张市运会奖状，被揉成一团，他拿过来仔细抚平，盯着看了两秒，把奖状放进抽屉里。动作有些急，仿佛想用这东西盖住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窗外传来摩托声，江响条件反射地合上箱子，拎起来就往门口冲。
他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屋子，好像跑得快一点，就能把那个可能即将到来的、更沉重的负担甩在身后。
“响哥？”管航在楼下喊，“收拾好没？”
江响这才反应过来是管航。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应了声：“来了。”
下楼时经过厨房窗口，看见灶台上落着层灰。江方国至少三天没开火了。
管航递给他个头盔：“你爸……”
“没回来。”江响跨上后座，“走吧。”他答得飞快，像是在阻止对方继续问下去。
摩托车发动时，他回头看了眼二楼窗户。窗帘拉着，像个垂死的病人闭着眼。
他突然想起衣柜里少了的那件羽绒服——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江方国穿走就没再拿回来。
管航拧着油门：“先送你回仓库，车我骑走了。”
“嗯。”
“腿这样上学不方便，我让陈逸...”
“没事，请两天假。”江响打断他，“仓库最近货多，方叔他们忙不过来。”
他需要干活，需要让身体累到极致，才能不去想那张体检单，不去想“肝癌”后面跟着的天文数字，和那个烂泥扶不上墙、却偏偏是他爹的人。
管航从后视镜里瞥他：“功课别落下。”
“江方国巴不得我趁早辍学。”江响说得轻描淡写，手指攥紧了编织袋。
管航沉默了。
摩托车拐过码头最后一个弯，海风裹着咸腥味扑过来。
夜班船要开了，管航把车停稳：“我今晚跟老赵他们下小网。”
五月进入休渔期，大船都拴在港里。只有几条小渔船还敢在近海撒网，捞着算赚，捞不着就当吹海风。
江响没出过海，他晕船，一到船上就狂吐不止。
“走了。”管航重新发动摩托车，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黄光。
江响站在原地，看着那灯光消失。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他抬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把那些关于江方国、关于病、关于钱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搓掉。
可那张皱巴巴的体检单，就像印在了他脑子里一样，清晰得可怕。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恨”和“怕”这两种东西，可以同时存在，还他妈能搅和在一起，把人往死里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