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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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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是转校生,没成绩,被理所当然地甩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教室在走廊尽头,采光不太好,大白天也开着灯,光线白惨惨的,照得底下一张张脸或多或少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懒散。
第一场考语文。
这对陈逸来说不算啥难关,他底子不差,那些阅读理解、作文,掰扯起来都很顺溜。笔尖在答题卡上划拉,还算顺畅。
就是这椅子硬得硌人,坐了一上午,腰眼又酸又胀,跟被人揍了几拳似的。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引来监考老师警告的一瞥。
他抬眼看了看挂在前面的大钟,时间才过去一半。他无聊地转着笔,视线飘向窗外。天空还是那么阴沉沉,雨要下不下的样子,吊着人胃口,也吊着人的神经。
反观第一考场,气氛则是另一种压抑的安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翻动试卷的哗啦声,还有偶尔几声压抑的轻咳。
江响坐在靠窗的位置,试卷铺在面前,写得飞快。他神色没什么波动,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干扰,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都顾不上擦。
做到古诗词默写时,笔尖顿了一下。要求写的那句,他昨晚还翻过,此刻却卡在某个字的写法上。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这不是他该错的题。
也就一两秒的停滞,他跳了过去,继续往下做。整个考场里,像他这样偶尔出现短暂凝滞的不在少数,空气里漂浮着无声的焦灼。
交卷铃像救赎一样炸响。
最后一个考场瞬间活了,桌椅碰撞、鬼哭狼嚎、呼朋引伴。
“操!阅读理解写的什么玩意儿!”
“选择你选的啥?ACBDA 对不对?”
“别对答案了,赶紧撒尿去!”
“一会儿小卖部,我请喝冰可乐!”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考场的门才打开。学生们鱼贯而出,大多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好坏。
江响走在后面,微微低着头,校服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绷着。
陈逸直起身,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响走近了,抬眼,目光对上他的。
“怎么样?”陈逸问,声音有点干。
江响扯了下嘴角,看不出是笑还是什么:“就那样。”
他没提卡住的那道默写题,陈逸也没再问。两人并排往楼下走,融入嘈杂的人流里。上午的战役暂时结束,下午还有硬仗要打。
闷热的天气里,少年们的心事和未来,都沉甸甸地悬着,等待着下一声铃响。
两天,七科,像打了一场高强度、快节奏的遭遇战,把人最后一点精气神都榨干了。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教学楼都仿佛集体松了口气,那股绷紧的弦“啪”地断了。
下午天色还早,放学的氛围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懒散。刚挪回教室,屁股还没沾凳子,付杰那小子就咋咋呼呼地冲过来,一把搂住陈逸的脖子:“逸哥!走走走!操场撒欢去!憋死老子了!”
“我操……你轻点儿!”陈逸被他勒得直咳,挣扎着,“打球?行啊……哎,叫上响哥!”他下意识回头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响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被黄潇缠着吐槽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响哥,那题你到底做出来没?我连题干都没看明白!出的什么阴间玩意儿!”黄潇一脸苦大仇深。
江响没太多表情,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一行人闹哄哄地往操场走。黄潇还在喋喋不休,话题却跳到了分科上:“诶,你们想好了没?理科班还是文科班?”
蒋明轩立马接话,语气夸张:“我必须投奔文科班的怀抱啊!物理?那玩意儿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上课跟听天书没区别,每次考试全靠蒙,命中率还贼低!”
“哈哈哈……”引来众人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
付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江响:“响哥,你呢?你这成绩,闭着眼选吧?”
黄潇抢白:“那还用问?响哥这水平,读文读理不都跟玩儿似的?”
江响在他们身后,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没接话,目光有些飘远。
陈逸慢下脚步,落到后面,跟江响并肩走着。两人影子交错着,混在一群吵吵嚷嚷的少年影子里。
到了篮球场,场子还空着。刚热身投了几个篮,三班那几个人就晃荡过来了,“啧,”陈逸眯眼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那不是何什么通吗?”
旁边站着的还有刘奇和他那几个经常形影不离的跟班。
江响拍球的动作顿住了,篮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一边。他脸上的那点松散瞬间收敛,眼神沉了下去,像结了层薄冰。
“你们先玩吧,”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弯腰捡起扔在旁边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陈逸看着他瞬间冷硬的侧脸和干脆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点疑问又冒了出来,比刚才更清晰。上次,好像也是这样,一碰到刘奇这帮人,江响就跟触了电似的,周身气压骤降,然后找借口离开。
他和刘奇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陈逸几乎没怎么思考,把刚拿到手的篮球随手塞给旁边的付杰:“你们打,我也有点事!”
“诶?逸哥!你干嘛去……”付杰在后面喊。
陈逸没回头,快跑几步,追上了前面那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付杰、黄潇几个人抱着篮球,看着前一后迅速消失的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黄潇挠挠头:“这……啥情况啊?”
付杰耸耸肩:“谁知道呢,响哥的心思你别猜。来来来,咱们再找几个人凑凑!”
只是球场上,少了那两个核心人物,总觉得差点意思。
陈逸追上江响,和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没立刻开口。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穿过喧闹的操场边缘,走向相对安静的教学楼后巷。
“响哥,”陈逸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放得很轻,“那个刘奇……”
江响脚步没停,只是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深,里面翻滚着陈逸看不懂的情绪。他打断了他,声音有点哑:“没什么。别问。”
陈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江响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考试这座大山是翻过去了,可学校压根没打算让人喘口气。第二天一早,上课铃照常响起,各科老师抱着厚厚的卷子和新教案走进教室,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革命尚未成功”的表情。
“啊——还要上学啊?”付杰一头栽在课桌上,发出哀嚎,“骨头都考散架了,不能放我们回家躺两天吗?”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扶了扶眼镜,语气凉凉:“期末考只是阶段性检测,高考才是终点站。放松?等你们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再说吧。”
底下一片怨声载道,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懈怠和不满。
陈逸也提不起劲,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神时不时往斜前方瞟。江响还是那副样子,仿佛昨天的提前离场和短暂的低气压从未发生过。他垂着眼,在看一本厚厚的习题集,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冷硬。
课间操取消,改成自习。教室里闷得像个罐子,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童放和蒋明轩在为一道数学题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
“吵什么。”江响保持着依旧趴在桌子上的姿势。
那两人瞬间噤声,互相吐了吐舌头,改用气音交流。
陈逸看着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这样的江响,有种说不出的……带劲。他撕了张便利贴,唰唰写了几笔,揉成个小纸团,趁着没人注意,精准地扔到了江响摊开的习题集上。
江响动作一顿,看着那个突然入侵的白色纸团,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抬眼,看向罪魁祸首。
陈逸冲他挑眉,用口型说:“看啊。”
江响沉默地展开纸团,上面是陈逸那手算不上多好看的字:【响哥,好凶啊。不过,帅的。】
他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没什么表情,但耳根似乎微微热了一下。他把纸条随手夹进书里,没回应,只是重新低下头时,那紧绷的嘴角好像松动了一毫米。
陈逸心里有点得意,像偷偷干成了什么大事。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老纪开会去了,班里纪律松散。付杰几个人蠢蠢欲动,想提前溜去占篮球场。
“逸哥,响哥,走不走?”付杰猫着腰过来低声问。
陈逸有点心动,看向江响。
江响合上书:“你们去吧,我去仓库。”
那是他的避风港,大家都知道。
陈逸几乎是立刻改了主意:“我也不去了,有点题没搞懂,去仓库问问响哥。”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付杰眼神在他俩之间逡巡一圈,露出个“我懂了我懂了”的暧昧笑容,被陈逸一脚轻踹在屁股上赶走了。
仓库里比教室凉快些,但也闷。灰尘在从纱窗透进来的光柱里跳舞。
江响在木板床上躺着,耍着手机。
陈逸没真问题要问,他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江响。光线昏暗,勾勒出江响低头时脖颈弯出的弧度,和那截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
“喂,”陈逸开口,声音在空旷里显得有点大,“昨天……在球场看见他们几个,你真没事?”
江响耍手机的动作停住,没抬头:“嗯。”
“有事你就说,”陈逸往前倾了倾身体,语气认真起来,“别一个人扛着。”
江响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很深,像潭水:“跟你没关系。”
这话有点刺人。陈逸心里不太舒服,犟劲儿上来了:“怎么没关系?我看着难受。”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空气好像变得粘稠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陈逸以为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准备自嘲地换个话题时,江响突然极低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
“以前……有点旧账。”
他没具体说是什么账,但这已经是破天荒的透露。
陈逸心里一动,没再追问。他知道,对于江响来说,这已经算是极大的信任。
“行,”陈逸点点头,站起身,走到江响面前,朝他伸出手,“那下次,他们要还敢找你麻烦,叫上我。咱们二对二,不吃亏。”
他的手掌摊开在江响面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义气。
江响看着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红润。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抬起手,用自己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陈逸的掌心上。
不是握住,是击掌。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带着点承诺的意味,又像是某种界限的打破。
陈逸看着自己刚刚被拍过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皮肤的微凉触感。他咧嘴笑了,心里那点不舒服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的满足感。
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像种子破土,虽然还没见到阳光,但已经在黑暗的泥土里,悄然改变了生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