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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余震与落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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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渊坐在空荡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屏幕上,显示着顾言蹊办公室的监控实时画面——空无一人,桌面整洁得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倾注过三年的光阴与心血。
最初的暴怒之后,一种更深的偏执与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牢牢攫住了他。
傅斯渊绝不允许任何人或事脱离他的掌控,尤其是顾言蹊。那种“他可能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却找不到”的想法,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他掌控欲极强的内心,带来持续不断的刺痛与烦躁。更何况,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在找。魏擎那条被狠狠耍弄了的疯狗,此刻必然也像疯了一样掘地三尺,想要将顾言蹊撕碎泄愤。
他必须赶在魏擎之前找到他。
傅氏庞大的机器为了寻找一个“叛徒”而罕见地高速运转起来,明里暗里的力量都被调动。
宋临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汇报最新进展:“……公寓已经彻底清查过,清理得异常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具有个人特征的物品。海城所有常用交通枢纽(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实名制购票系统和出入境记录,我们都进行了交叉比对筛查。”
他顿了顿,递上一份初步报告:“发现了一条线索。就在他离开公司那天晚上,机场自助值机系统记录显示,有一张用他名下不常用信用卡购买的、飞往普岛的机票,时间紧迫,符合仓促出逃的特征。我们调取了对应时段的监控,发现一个身形、衣着与他高度相似的男子办理了值机,但帽檐压得很低,无法清晰辨认面部。然而,”宋临话锋一转,“进一步追踪发现,该航班最终登机名单里并没有他,那张打印出的登机牌在安检前的垃圾桶里被发现了。这很可能是一个故意留下的烟雾弹。”
“他的个人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区域,也精准地定位在机场出发层附近,之后信号就彻底消失,无法再追踪。我们投入了大量人力,几乎一帧帧排查了机场及周边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公共和私人监控,但……效果甚微。对方的反侦察意识极强,完美地利用了监控盲区,或者在他可能出现的关键时间点,监控画面总会出现几秒难以解释的信号干扰或短暂故障。”
宋临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像是……他提前规划并演练过一条完美的、能最大程度避开电子眼的‘幽灵’路线。而且,”他补充道,眉头紧锁,“我们确认,另一股技术力量(基本判定是魏擎的人)几乎与我们同步,也在疯狂试图追踪和恢复数据,甚至采用了更激进的手段试图入侵机场安保系统获取原始数据,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数据混乱和干扰,加大了我们的排查难度。”
傅斯渊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顿,眼神阴鸷。烟雾弹?干扰?这绝非仓促逃亡,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他名下的几个主要银行账户没有异常大额资金流动,只有正常薪资流水,离职后再无动静。但是……”宋临迟疑了一下,继续汇报,“我们追踪到几笔通过复杂多层通道、分批流向海外的、相对小额的资金流,源头经过伪装,最终收款方是几家注册在离岸地的空壳公司,无法直接关联到他本人。手法很专业。”
“他不可能凭空气化!魏擎那边还有什么动静?”傅斯渊的耐心几乎告罄,语气变得危险。
“魏擎的人像疯了一样,动作比我们更粗暴直接。”宋临面色凝重,“我们监控到他们几乎同时排查了海城所有的交通枢纽、医院、诊所甚至是地下黑市,范围更广,更不计后果。另外,根据交通部门的记录,昨晚城西高速入口附近发生了一起可疑的车辆追逐和短暂擦撞,怀疑可能与魏擎的人拦截目标有关,但据现场痕迹看,目标车辆性能出色,驾驶技术刁钻,最终摆脱了追踪。”
傅斯渊的脸色更加阴沉。魏擎的疯狂印证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心中的不安加剧。顾言蹊若落在魏擎手里,下场不堪设想。
“动用一切技术手段,恢复他公司电脑、个人手机的所有删除记录!扩大监控筛查范围,高速收费站、私人港口、小型停机坪,所有可能离开海城的途径,全部给我筛一遍!必须赶在魏擎之前找到他!”傅斯渊的声音冷硬如铁。
技术部门的高手们日夜奋战,回报的结果却令人沮丧。
“傅总,顾特助的电脑和公司账户的所有操作记录……被一种非常专业的军用级数据擦除工具彻底清理过,几乎是物理级别的覆写,恢复数据的可能性为零。”技术主管汇报时,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种清理方式,绝非普通商业间谍手段,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所为。”
“他的个人手机信号最终消失在机场区域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我们尝试追踪他可能使用的所有网络虚拟身份(包括□□、暗网论坛、加密货币混币服务等),但他留下的痕迹干净得可怕,或者说,他极其擅长隐藏和伪装自己的数字足迹。我们派往海外几个他最可能落脚点的人,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与他或他妹妹特征相符的入境记录。就像是……人间蒸发。”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傅斯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意。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到了一种挫败,以及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无力感。
他一直以为顾言蹊是笼中鸟,掌中雀,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有着致命弱点的脆弱棋子。
可现在,这只雀鸟不仅挣脱了牢笼,还在他和魏擎布下的双重天罗地网中,利用一个机场烟雾弹成功误导了初期的追踪方向,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反侦察能力、预判能力和行动力,远远超乎他所有的想象。
这不再是简单的逃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对他的无情嘲讽,也是对魏擎的致命反击。
“他的妹妹呢?”傅斯渊猛地转身,想起那个理论上最大的弱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叫顾念的女孩,一直在疗养院!她需要持续治疗!这是最大的突破口!魏擎肯定也死死盯着那里!”
宋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傅总,这就是最奇怪也最棘手的地方。顾念小姐……在她哥哥离开的几乎同一时间,也从疗养院消失了。院方的记录是‘家属紧急办理转院’,但没有任何具体的转院去向信息。接走她的是一支极其专业、装备精良的国际医疗转运团队,手续文件齐全得挑不出毛病,但来源成谜,所有信息链都无法深入追查,像是背后有强大的、熟知规则的力量在为其全方位遮掩。我们的人和魏擎的人,似乎都……晚了一步,扑了个空。”
砰!
傅斯渊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办公桌上,手背瞬间泛红,骨节处传来尖锐的痛感。
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愚弄后的茫然和……隐约的不安,在他心中疯狂交织。
顾言蹊不仅自己走了,还把他唯一的、看似无法移动的软肋,也一起从他和他最危险的敌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干净利落地带走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顾言蹊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他早就有了脱离掌控、远走高飞的全面能力和周密计划!甚至可能……有他不知道的、强大的第三方力量在暗中协助?那他过去的顺从、隐忍、甚至那些看似情难自禁的痛苦和爱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隐藏得极深的顾言蹊的形象,开始冲破他固有的认知,缓缓浮现出来。
强大,冷静,狡猾,决绝,而且……对他毫无留恋。
这个认知,比找不到人,更让傅斯渊感到一种尖锐的、陌生的刺痛和……强烈的失控感。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冷光所取代。事情远比他想得更复杂。
“继续找。”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心,仿佛冰冷的蛇缠绕上脖颈,“扩大范围,提高悬赏,启用所有‘暗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完美的消失,总会留下痕迹。同时,盯紧魏擎那边的动静,看看他们那边能否找到什么我们遗漏的线索。”
他一定要把顾言蹊挖出来。不计任何代价。
他要亲自站在他面前,撬开他的嘴,问问他,这三年,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顾言蹊,你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是。”宋临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傅总,董事会那边……关于此次泄密事件的具体损失评估和后续处理方案,是否需要先形成一个初步的交代?几位董事的助理今天都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进度。”
这场“公开处刑”,本质上是他清理门户、杀鸡儆猴、巩固权威的手段。
但现在,这只“鸡”不仅没死,反而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挣脱了牢笼,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这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和不悦。
“董事会那边我会亲自处理。”傅斯渊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出去,落实我刚才的指令。”
宋临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傅斯渊一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办公桌角落那个破旧的木盒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拿过了盒子。木料粗糙,边角却被摩挲得异常光滑,透着一股与这间奢华办公室格格不入的寒酸与执拗。
他打开盒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些看起来年岁久远的寻常旧物。
所以,这个旧木盒,是他全部的情感寄托?那为什么又要和那块昂贵的手表一起留下?
是诀别?是示威?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最后的坦诚?
傅斯渊烦躁地合上盒子,试图驱散心头那抹怪异而陌生的情绪。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对待叛徒,就该如此。
顾言蹊选择了背叛,就必须承受代价。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顾言蹊的消失而平息,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人?
他想起顾言蹊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死寂,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想起他重复那句“天生贱骨”时,平静语气下蕴含的巨大悲凉。
想起这三年来,顾言蹊无数个加班到深夜的背影,一次次完美完成的任务,那双看他时总是带着隐忍热忱的眼睛……
以及,那些“泄密”事件中,那些微妙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最终却都巧妙地将傅氏损失降到最低的“巧合”……
一个荒谬的、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钻进傅斯渊的脑海。
如果……顾言蹊的背叛,并非出于自愿呢?
如果……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他那些“背叛”的背后,藏着别的、被他忽略了的真相?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极其不适的动摇,仿佛脚下的基石在松动。
不。他立刻强行否定了自己。证据链清晰,逻辑链完整。他不能被这种无用的、软弱的情绪干扰。
顾言蹊就是个叛徒,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要把顾言蹊抓回来。必须抓回来。
不是为了惩罚。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他心头这股莫名躁动、这股失控的焦灼彻底平复下去的、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