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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白衣与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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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的危机给了枢光喘息之机,也带来了新的订单机会。但“奥丁”的利息和妹妹的医疗费,依然是悬顶之剑,且期限日益逼近。
顾言蹊知道,依靠零星的订单利润无法快速解决天文数字的资金困境。他必须引入外部投资。但这在德国慕尼黑,对他而言难如登天。
难点在于:
身份敏感(Hintergrund):任何正规的风投机构(VC)或私募(PE)都会进行严格的背景调查(Due Diligence)。他的“Yan”这个身份经不起深挖,一旦牵扯出与傅氏集团的过往甚至可能的“污点”,投资立刻会告吹,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公司阶段(Unternehmensphase):枢光科技(PivotLight GmbH)仍处于早期阶段,虽有技术亮点和少量订单,但远未形成稳定收入和市场规模,估值自然不高。急于用钱的他,在谈判中处于绝对劣势,很可能被苛刻的条款扼杀未来。
信任缺失(Vertrauen):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建立一个新移民(尤其是亚裔)企业的信誉需要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硬着头皮接触了几家对背景调查要求相对宽松、专注于早期技术投资的小型基金,过程异常艰难。对方对他模糊的过往经历疑虑重重,给出的估值也极具剥削性。
就在他几乎要被现实压垮,甚至开始考虑更危险筹资途径的边缘时,一封邮件悄然抵达了他的工作邮箱。
发件人是一个名为“北欧之光资本”(Nordic Light Capital)的卢森堡投资基金会,名字低调而陌生。但邮件内容却显示出对方对枢光科技了如指掌,精准提到了他们为“北辰”供应链解决的技术难题、与泰坦机械的竞争细节,甚至隐晦地赞赏了他在技术论坛上(以Ghost身份)提出的某个算法思路。
邮件末尾写道:“……我们深切欣赏贵公司的核心技术潜力及其展现出的非凡商业韧性。我们理解初创企业的独特挑战。如若贵司有融资需求,我们愿进行接洽。我们的决策流程高效,基于技术价值本身和团队执行力,无需冗长复杂的尽调。另,据悉贵司创始人有一位家人需长期接受特殊医疗,我方在欧洲医疗领域有深厚资源,可联系瑞士顶级医疗专家会诊,并愿意提供相应的、无附加条件的医疗资金担保,以期解决创始人的后顾之忧,使其能全心投入事业。”
顾言蹊握着鼠标的手指瞬间冰凉,随后又因血液加速流动而发烫。条件优厚得近乎梦幻,仿佛一位未卜先知的守护天使,不仅精准地解决了公司融资的死穴,更一剑刺中了他最脆弱、最私密的个人软肋——妹妹的医疗。
能做到这一点,且对他情况如此了解的,世上除了那个男人,他想不出第二人。
他几乎没有犹豫,回复了邮件:“感谢贵基金会的关注。条件令人动容。请问,我该如何称呼对面的决策者?”
对方回复得很快,直接了一个加密通讯协议的链接和会议ID:“明日M尼黑时间上午10点,线上会议详谈。代表姓周。”
果然是他。周慕白。
次日,线上会议界面接通。屏幕那端的周慕白,背景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他穿着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睿智而沉静。
“顾先生,又见面了。或者说,该称呼你Yan先生?”周慕白率先开口,语气如同问候一位老朋友。
顾言蹊看着屏幕,心情复杂无比。感激、警惕、困惑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周总,感谢您雪中送炭。但恕我直言,在感激之前,我更需要答案。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又如何对我和枢光的处境了如指掌?”
周慕白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顾先生,别忘了,寰宇科技的主要竞争对手,一直是傅氏集团。关注傅氏核心人员的动向,是我的工作之一。你离开得并非毫无痕迹,只是傅斯渊当时可能被愤怒或自信蒙蔽了双眼。而我,恰好多了一份耐心和关注。”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找到枢光……你在技术论坛上的提问风格、解决问题的思路,有着独特的‘指纹’。尤其是你解决了那个低成本电机抖动问题的方法,非常精妙,让我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结合一些公开的专利查询和公司注册信息交叉比对,找到‘Yan’和‘PivotLight’并不算太难。慕尼黑的华人技术圈,其实也很小。”
顾言蹊默然。原来自己看似隐秘的行踪,在真正有心且有能力的人眼里,并非无迹可寻。论坛上的“Orion”果然是他。
“那么,为什么?”顾言蹊追问,目光锐利,“您知道我在傅氏的经历,可能并不光彩。您投资我,难道不怕惹上麻烦?甚至……得罪傅总?”他几乎点明了“背叛”的嫌疑。
周慕白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首先,我相信我的判断。我看人,更看重其本质和能力。你在傅氏三年,所做的一切,远非‘不光彩’三字可以概括。我看到的是一個极具天赋、坚韧不拔、且在绝境中仍试图守住底线和所爱之人的灵魂。这种品质,比一份完美的履历珍贵得多。”
“其次,”他语气从容,“投资的是‘北欧之光资本’,与寰宇科技没有直接股权关系。这是纯粹的商业行为。我看好你的技术,看好枢光解决的特定市场痛点,更看好你作为技术创始人的潜力。我认为这是一笔有价值的投资,仅此而已。至于傅斯渊……”周慕白轻轻推了下眼镜,“商业竞争,各凭本事。他如何看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那念念的医疗呢?”顾言蹊声音有些发紧,“这也是商业投资的一部分?”
周慕白的表情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慨叹:“这更多是出于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惜才,也惜弱。你妹妹是无辜的,不应成为任何商业博弈或过往纠葛的牺牲品。让她获得最好的治疗,你才能心无旁骛地施展你的才华。这既是帮你,也是让我这笔技术投资价值最大化的保障。你不必有任何负担,这并非施舍,而是……对一个可能改变行业的技术天才的必要保障。”
话已至此,坦诚而透彻,既承认了调查和关注,也清晰表达了商业逻辑和一丝个人欣赏,甚至巧妙地将医疗援助也纳入了“投资保障”的范畴,极大程度上保护了顾言蹊的自尊心。
巨大的、复杂的感激之情终于冲垮了顾言蹊最后的心理防线,几乎将他淹没。这不仅仅是钱,是救了念念的命,保住了他最后的希望,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理解和信任的知遇之恩。
但他仍保持了最后的、也是必要的冷静。他没有立刻接受,聘请了一位独立的D国财务顾问和律师,仔细评估了所有的投资条款。
条款出乎意料的公平,估值合理,没有苛刻的对赌协议,医疗担保更是以独立医疗信托基金的形式运作,完全无附加条件。
一个月后,顾言蹊在合同上签下了“Yan”这个名字。
巨额投资款迅速到账,“奥丁”那令人窒息的高利贷被一次性彻底还清,仿佛卸下了勒入血肉的沉重镣铐。同时,R士最好的医疗机构打来电话,语气恭敬地确认,顾念后续所有的治疗费用、包括最尖端的实验性疗法和由全球顶尖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均已由一个匿名医疗信托基金全额、永久承担,无需他再操心分毫。
压在心口最重的两块巨石,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移开。
顾言蹊站在妹妹病房外的走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花香混合的、宁静而昂贵的味道。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护士正细心温柔地为顾念测量血压,妹妹苍白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真正松弛下来的浅浅笑容,甚至偶尔会低声和护士交谈几句。
这一幕,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境。他曾无数次在深夜被无法支付医疗费的噩梦惊醒,此刻那刻骨的恐惧终于被阳光驱散。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酸涩难当。他迅速仰起头,用力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将那份几乎要决堤的、混杂着巨大感激、无尽后怕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情绪,死死地压回心底。他不能失态,尤其是在这里,在刚刚获得来之不易的平静之后。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病房,深吸了一口窗外清冽而自由的空气。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冰冷而纯粹。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微微停顿,最终给周慕白的工作邮箱发去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谢谢。”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刻在心里,用一辈子。
也正是在这一刻,那个曾经在傅斯渊身边隐忍、挣扎、带着负罪感和被抛弃感的顾言蹊,彻底褪去了最后一层脆弱的壳。感激之余,一种更为坚硬、冷静、目标明确的内核完全成型。
他知道,未来的路依然遍布荆棘,傅斯渊和魏擎的阴影并未散去。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几乎任人拿捏、只能被动承受的软肋。
他有了必须守护的妹妹,有了值得奋斗并看到了曙光的事业,也有了……需要以毕生之力去偿还的深厚恩义。
他转身离开医院,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望向前方依旧汹涌却终于透进光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