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辛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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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亭楮还是小小猪的时候，一直没有理解为什么说这里什么都没有，是穷乡僻壤。这里有大马路，有网，有大草原，还有山。有树下冒头的小小蘑菇，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可以开到夏天的油菜花。
有离云很近很近的大地。
小楮不喜欢算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的，再羊下去易亭楮就要变成羊了。
今年新的一批小羊仔里有一只黑脸白毛，温顺亲人，易亭楮格外喜欢它，在它脖子上系了根活扣红绳。
旅馆里来了两个新客人，是一对叔侄。那个小侄子和小小易一般大，白白净净，身上背着个小包，乖巧拉着叔叔的手。
最开始几天小小易还有点矜持，比较腼腆地坐在家门口偷瞄人家吃棒棒糖。
后来受人家叔叔贿赂几次。(其实是嘴馋)
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带着他到处野。
易亭楮最记不住人名的，每天都要问好几遍，也不知道是真记不住还是压根没走心，反正大脑滑溜溜的什么都没留住，最后干脆乱取了。
"笑嘻嘻，我今天带你去摘蘑菇好不好？"易亭楮低着头拿剩下的一截红绳给他手腕上绑蝴蝶结。
"不会中毒吗？我姐说不能乱吃菌子，会死。"谈复溪用小指头勾住那个结扯紧。
"那我带你去捉鱼怎么样？"
谈复溪把那个丑丑的结转到底下："我姐说不能随便玩水，会死。"
易亭楮皱着鼻子蹲下，仰头看天："我教你骑马好吧？"
谈复溪把手上的草撕成好几段，有点犹豫："我姐不让我骑马，她说——"
易亭楮长叹一口气，四仰八叉往草上一躺，抢答道："会死——"
"嗯……"
易亭楮无奈："怎么干什么都会死啊！这也不能玩那也不能玩，那这么容易死啊。"
谈复溪没吭声，垂头蹲在他旁边拔草。
就一直拔拔拔。把那一块地拔秃噜皮了就挪一下换块地儿继续。
易亭楮终于没招了，有种一拳头捶进棉花的感觉憋屈的不行："别拔了，你咋这么喜欢拔东西啊。那没有东西拔怎么办？"
易亭楮是个急性子，躁得慌，说话突突往外打机关枪。谈复溪小时候问问吞吞，脑子里想得多，但不开口。
谈复溪钝钝地把最后一根草扯断，慢悠悠放在他手心里："扣橡皮，扣衣服，还可以揪头发。"
……易亭楮把死状惨烈的草撒在地上："不能揪头发，会秃的。"
谈复溪开始扣手指甲缝缝里的泥巴。
好无聊。
"我带你去看小羊吧……"易亭楮站起来把屁股上的泥巴和草的尸体碎片拍干净。
然后抢在谈复溪开口前："小羊洗过澡了没有虫子，不会咬人，不会撞人，从你身上跳过去跳过来你也不会死的。"
谈复溪看起来乖乖的，其实呆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耐心告罄之前点头。
谈复溪在此之前没有见到过羊，撑到顶也只见到撒过孜然的烤全羊，烤小羊排，烤羊肉串，烤羊油……
再或者是电视广告里的羊奶奶粉广告，奶酪棒广告。
还有青青草原的喜羊羊懒羊羊暖羊羊沸羊羊慢羊羊美羊羊……
活着的，能在面前咩咩咩的，能拉屎的，还可以在身上跳过来跳过去的，可以用手摸到的，不是赛博电子羊的，真正的羊，谈复溪没有见过。
易亭楮家养的羊不多，但足够精细，还外加一个闲出屁的小易亭楮，所以每一只羊都给取了名字。
大壮，刚子，铁子，大米，小米，大麦，小麦，红豆……
取是取了，不过叫一声有没有羊理就另谈了。
任凭他叫，没有一只理他，每一只羊都很默契地转身用屁股对着小主人。
"小谷，我踩到东西了。"谈复溪捏着他的衣服边边跟着他走。
易亭楮抱着爱羊转身满不在意："牛粪。哦，也可能是羊粪，没事儿。"
这叫没事？！
易亭楮挑眉："怕啥呀，我们这儿还用这些当燃料烧呢。"
谈复溪有些忧愁地把鞋子上的牛粪(羊粪混合物)蹭蹭蹭蹭干净。
"你怀里的羊叫什么？"
易亭楮很骄傲地双手举起来："黑大帅！"
谈复溪："应该叫辛巴的。"
"为什么？"
谈复溪伸手摸摸黑大帅的头："《狮子王》你没听过吗？"
"没有。"
于是当晚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狮子王》。
"小谷。"
"嗯？"
谈复溪揪着衣服低头数鞋带："你下次摘蘑菇可以带上我吗？"
"嗯？不要，乱吃菌子会死。"易亭楮看得认真。
"可你吃了就没事。"
"我不会死。"
"求你了，给你吃蘑菇力。"
"好。"
若尔盖的清晨喜欢下点小雨，雾蒙蒙像悬浮在半空一样，沾不湿衣服和头发，但凉丝丝覆在皮肤表面。
谈复溪准时抱着两盒蘑菇力去敲他的门。
易亭楮喜欢围着饼干把蘑菇力外头的巧克力啃干净。
"你为什么只吃力？"
"因为力好吃呀。"
"那你可以直接吃巧克力啊。"谈复溪有点想不通。
易亭楮信念感十足地盯着他："不，不一样的，巧克力是巧克力，我喜欢吃蘑菇力的力，不是巧克力。"
谈复溪被绕晕了，听的云里雾里的，干脆不再想，看着他啃完力把剩下的蘑菇杆那一截饼干一口全嚼了。
感觉会很干巴。
实则确实很干巴。易亭楮站起来去找喝的。
"奶茶你喝吗？"
什么……？这里竟然会有奶茶？！
"喝。"
谈复溪很开心地尝了一大口。
嗯……奶，茶。
但不是膻，很普通的味道，没有什么甜味，有一种木质柴火的味道。喝工业糖精冲泡出来的完全不同。
是很朴实的厚重感。
"奶茶？"
易亭楮喝得很开心："对呀，奶茶。"
"不加糖吗？"
易亭楮想了想："加糖不好喝，你不会喜欢的。"
"这样吗。"
易亭楮去哪里都带着谈复溪，这几天的天气格外好，早上下雨，上午就放了晴，雨水充足蘑菇也就冒头得格外多。
采蘑菇并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运气好可以捡一大丛，运气不好可能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是两个玩心大的小孩。
"小谷，地上有好多洞。"谈复溪把小指头往洞里戳。
"那是老鼠洞，打地鼠玩过吗？"易亭楮往篮子里装蘑菇。
谈复溪喜欢玩街机小游戏，点头："是土拨鼠吗？"
易亭楮摇头："不是，是亲戚吧，都是鼠。"
谈复溪跟着他，扯那些他选剩下扔掉的干瘪蘑菇："真的能吃吗？"
"可以的。"
"但是这个菜市场里买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哦……那我以后还可以和你一起来嘛？"谈复溪看着他系腰间的外套，伸出手抓住那根在他屁股后头晃晃荡荡的袖子。
"可以啊。"
很显然，相对于摘蘑菇这一件事情，谈复溪对蘑菇的味道更感兴趣："好吃吗？蘑菇。"
易亭楮颠一颠篮子："好吃，烤一下特别香。"
小孩子是不可以走太远的，山上没有铺好的路，下午树叶全部落在地上厚厚一层容易打滑。不让上山去，只能在周围的平地草坡上捡。
"会有见手青吗？"谈复溪想起之前看的科普杂志，往前赶几步追上他，并排往回走。
"见手青是什么？"看书只看图片的易亭楮一脸茫然。
"是一种毒蘑菇。"
"应该没有吧……摘回去奶奶会挑的。"易亭楮认识的毒蘑菇仅限于颜色鲜艳带斑点的那一类。
谈复溪诚恳请教："那你怎么才能知道自己中毒了呢？"
易亭楮提着篮子走进院子："我爷说如果看见奥特曼穿着超人的内裤和我一起吃黑大帅烤的鱼就是中毒了。"
原来中毒都这么具体的吗？还可以定向中毒啊……
烤过的蘑菇确实很好吃，菌子汤也特别好喝。
其实炖成这个样子也很难尝出来蘑菇是啥时候摘的新鲜不新鲜，反正确实很香。
说是旅游好像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景点可以玩，去完湿地公园就瞎逛了。
谈复溪实在不敢骑马，易亭楮再三怂恿无果只好带着他去看心心念念的土拨鼠。
这只土拨鼠从正面看有点蠢。
想没睡醒。
阿贵叔养的土拨鼠是被关在地笼里的，也不乱叫，隔着个铁杆儿和他俩互瞅。
"它的爪子和水獭好像哦……"谈复溪想摸摸它伸出来的爪子。
易亭楮不知道从哪里揪了根草茎叼在嘴里："它没剪指甲，阿贵叔懒得很。"
阿贵叔也不惯着他，抬脚踹他屁股："你咋不给它剪。"
谈复溪蹲在笼子前给它扔菜叶，看它完全不理睬："那它喜欢吃什么？"
阿贵叔想了想："旺旺雪饼。"
"好的。"谈复溪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等等，喜欢吃什么？"
"其实旺旺仙贝它也挺喜欢吃的。"阿贵叔一脸严肃。
……？
小小的谈复溪被这个奇怪的知识点攻击了cpu。
易亭楮一屁股坐在地上："阿贵叔瞎说的，吃了会窜的吧……"
阿贵叔给他的后脑勺掌掴："起开，它会不会窜我不知道，但是你再瞎啃草肯定得闹肚子。"
"切。"
这里离天似乎更近，好像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小坡上抬手就可以摸到云。
结果过去又总差那么一点，只差一点点，一步之遥。
谈复溪想再长高一些也许就可以摘到星星了。
虽然那些不过是些气体和石头块儿。
易亭楮揣着奶奶做的包子跑过来，看见他以一种落枕扭了脖子的奇怪姿势看天。
易亭楮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在干什么？"
"你看天上。"
嗯，看了，然后呢。
既没有外星人驾驶UFO入侵地球，也没有超级英雄从天而降。
"你看星星。"
易亭楮横竖看不出什么，又惦记着怀里热乎的包子，胡乱瞎答了："哇——好大好亮的星星啊。"
谈复溪看得入迷："我家就看不到那么多星星。"
易亭楮寻思星星不是遍地都有吗，抬头就能看，想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干脆把包子给他一分不再想，和他并肩挤在一块儿坐下："来，吃包子。"
"什么馅的？"
"羊肉还有土豆丝馅的。"易亭楮一口塞了小半个包子。
谈复溪也吃："我过几天就回家了。"
"暑假还没过完呢……"易亭楮好不容易有个同龄玩伴自然是舍不得放人家走。
"我妈说我暑假作业还没写完，让我回家补作业了。"比起写作业，数星星采蘑菇可有意思太多了。
易亭楮一点也不开心："我也没写完啊。"
哪里是没写完啊……谈复溪看过他的作业，连名字那一栏都还是空白。
"你妈妈不骂你吗？"
"我妈早就去世了。"
"啊……"
两个小孩肩并着肩坐在很晴朗的夜空下，很深沉很伤感地吃掉了半屉包子。
"我姐说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这里的天这么低，你离她肯定很近。"谈复溪不会安慰人只能绞尽脑汁。
"那我可以坐飞机啊。"易亭楮有点撑，抻着腿伸懒腰。
"可是坐飞机是看不到星星的吧……"谈复溪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没关系，就算看得到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她。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我爷肯定能认出来。"
"她知道哪个是你就好了啊。"
"真的吗？她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肯定的。"
"她会看我吗？"
"会吧。"
"笑嘻嘻你以后还会来吗？"易亭楮唯一一次早起，是送自己不到一个月的玩伴谈复溪离开。
谈复溪也和他道别："不知道……"
易亭楮抱着他送的辛巴玩偶和科普书挥手送别。
谈复溪从后座上探出个头来冲他喊："我会想你的。"
结果被叔叔老老实实安回座位上乖乖坐好，只是手还在一直挥。
"记得给我打电话。"
"一定要记得啊——"
"打什么打，你电话号码都没告诉我。"易亭楮抱着那个已经有点脱线的破旧辛巴靠在沙发上笑得直咳嗽。
"别笑了……"
易亭楮捂着肚子："不行了……笑岔气了……都怪你。"
谈复溪无语又好笑："怪我干什么？不是你自己笑点低？"
"笑嘻嘻，你小时候怎么这么乖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辛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