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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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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男人的战场。
“一、二、三,嘿呦,嘿呦!”
麻绳捆缚的一块巨石前,十几个工人站成一条线,拉紧了粗绳,微躬着背脊,喊着同样的口号,牙关紧咬,汗如雨下,只听得“哗!”一声,巨石摩擦地面,突然滑动,终于,被拉出深坑。
黄土地吞下咸腥的汗水,工人们振臂高呼,挖掘机入场,开始掘土挖路。
头顶,艳阳炙热,高空网格般的脚手架上,身缚安全绳的数个工人如蚂蚁般在移动,电焊作业爆发出刺眼的蓝色弧光,山壁旁,运输车辆在蜿蜒的便道上排成长龙,正在运送砂石。
这是金江峡谷大桥工程建设的施工现场,远处,崇山峻岭中,一道峡谷劈天裂地,宛如巨龙横亘其中,谷中一条大江奔涌咆哮,水流湍急,势不可挡,这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南县与北甸世代相隔。
“铛!铛!铛!”峡谷施工现场,工人铁锤敲击钢板发出的铿锵声在谷中回荡,这是一个钢铁世界,挖掘机、压路机、装载机日复一日发出冰冷的机械轰鸣,这里又热火朝天,汗水与滚烫的黄土交织,工人古铜色的背脊和健壮的身躯写出这片山里炽热的生命力。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一道清越男声在施工现场响起,这声音有着不属于工地的清澈稚嫩。
“请停下来,请停下来!”一青年男子跑到正在掘土的挖掘机前,双手不停挥舞,双脚跃动,试图得到机舱内司机的注意。
他站的太靠前,司机很难不注意到他,眼看大铲子就要挥到他身前,司机立即关停挖掘机。
“喂,你哪里来的?没长眼睛啊?”司机开了舱门指着青年就骂:“我们在工作很危险没看到吗?!”
青年没说话,一只手伸进铲子里。
“哎哎哎!”挖掘机司机跳下舱门直朝青年而去:“我说话你是不是听不到?”
谁料刚到近前,一只七星瓢虫竖趴在一食指上,落入他眼帘,有人声起:“我刚刚拍照,所有的瓢虫知道危险来了都张开翅膀飞走了,就它发育不完全,飞不了,你这一铲子下去,它小命堪忧,我忍不住,就想救一救,打扰你工作,十分对不起!”
青年跟他赔礼,一双眼如小鹿灵动。
“哎,你你你你...”在工地上混了半辈子过的十分粗糙的司机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一个救瓢虫的奇葩,他有点哑口无言。
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许多工人都围拢过来看戏,见不过是只虫,各个无言以对。
“哎,你那个单位的?”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安全员老郑的注意,他马着一张脸过来,开口就问:“安全帽不戴,工作服不穿,你那个单位的?来干什么的?”
安全员老郑看过去,一群光膀子糙汉中站着一个身穿蓝色T恤,白色运动长裤的青年,他的食指上挂着一只虫,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笑脸温柔。
“不好意思,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地质顾问,凌秀。”
金江峡谷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
“你叫凌秀?”
“新来的地质顾问?”
“你父亲,凌西棠?丰疆地产的掌舵人?”
会议桌前,坐着两个年轻人,听到问话,左边的林秀一一点头。
“早就听说上面派了一个顾问过来,原来就是你。”
“你今年多少岁了,20有没有?”对面的青年继续问话。
“28了。”
“哦,那你保养的还不错。”
青年若有所思挠头,偌大的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人,显得异常冷清。
“你呢?”凌秀问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鱼跃,你叫我小江就行了。”江鱼跃笑笑,开始八卦:“凌秀,你家是不是很有钱,富可敌国那种?”
“我不知道。”凌秀十分坦然摇头。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即会议室门被打开:一中年男人揣着个肥硕的啤酒肚蹬蹬蹬跑过来,瞧见凌秀,冲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哎呀哎呀,小凌总,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几个戴安全帽的年轻人。
“王总监,好久不见。”凌秀出声。
来人是项目组生产副总监王磊,他握住凌秀的手,十分激动,紧紧握住不愿撒手。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你父亲身体是否康健。”王总监靠近他耳朵低语:“上次寄过去的山参,他吃了没,要是不够,我马上叫人再去挖,你知道的,贵州人杰地灵,什么奇珍妙草,只要他要,我都能给他找来。”
“多谢王总监关心,他身体好得很,你寄的山参,他收着呢,只等着过年过节煲汤招待客人呢。”
王总监得知自己送出的礼物这么得器重,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就好,那就好,”
王总监又拍他的肩膀,向众人道:“小凌总初来乍到,还不认识我们这帮兄弟伙,晚上,晚上我来安排,大家可一个都不许缺席啊。”
“一定到位,一定到位!”几个年轻人连连点头。
“我这就去准备。”王总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转头就要去准备。
“王总监...”凌秀站起来叫住他:“我想见一见项目组负责人。”
桥塔露天指挥点,一张临时支起的木桌前,站着两个工程师,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工程概况图,一台平板电脑位于正中间,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实时数据监控曲线。
两名工程师,一个头戴安全头盔,身穿橘黄色工装,身高腿长,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无声静立,他叫沈云峥,金江峡谷大桥工程项目总工。
他身旁站着的,名叫青施苇,沈云峥团队的结构工程师,也是他相交多年的挚友。
屏幕上的数据密密麻麻,青施苇的声线温雅:“根据17个钻孔,二百三十五个监测点的数据,3号桥墩选址的地质构造模型,误差率低于万分之三,等压路机把这个山坳推平,压出路来,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沈云铮没有说话,眼睛依旧紧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据。
“你这副样子,不是我预想中的反应,你怎么了?”青施苇抬眸看他,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支烟,眼神越过烟雾看向他。
许久后,沈云铮开口,音线低沉:“它又出现了...比前一天,振幅增加了0.0003。”
凌晨四点十七分,第73号监测点,再次捕捉到一组“幽灵数据”。
沈云铮面色凝重:“这已经是它第七次出现,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常规解释,不是车流,不是温度,不是风。”
抬手切换屏幕放到青施苇面前,屏幕上,那代表桥基应力的曲线,于凌晨四点十七分,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脉搏式跳动——
它像一个定时来访的幽魂,没有出处,没有源头,嘲笑着项目组耗资数亿打造的精密监测系统。
“会不会是传感器噪声?”青施苇问。
沈云铮抬眼看他:“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性,还是在质疑我的设备?”
“......你又钻牛角尖了。”青施苇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见沈云铮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到桌上工程数据报告上的一句话:“存在无法解释的周期性数据异常”
沈云铮望着那句话陷入沉思。
指挥点落针可闻之际,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平头哥忽地窜出来搭上两人肩膀,露出两排大牙,笑道:“刚才听说,有个傻子,为了救一只瓢虫,把挖掘机拦停,人差点陷进坑里,把上厕所的老郑气的嘴歪胡子斜,尿撒到一半,就冲出去救人了。”
平头哥叫梁博,项目组材料工程师。“傻子?”青施苇正疑惑,半空中就见一只瓢虫颤颤巍巍飞过来,落到沈云铮撑在木桌上的指尖上,沈云铮望见,抬起手来,看着瓢虫在他指尖爬动。
“咔擦”一声,忽如其来的闪光灯晃到沈云铮眼睛,他眉头一皱。
一道男声响起:“嗯~还不错。”
抬眼望去,尘埃漫天的工地上,一青年手持拍立得,正欣赏着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面带笑意,不停点头。
“这不是救瓢虫的那傻子吗?”梁博出声:“他来这里干嘛?”
“凌秀,过来!”梁博朝那青年喊道。
凌秀走过来,梁博道:“不是叫你去会议室等着吗,你来这里干嘛?江鱼跃呢?”
“江鱼跃上厕所去了,他叫我往这边走,就可以见到项目负责人。”凌秀回,他的目光一和沈云铮相触,面上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把手中照片递给沈云铮,凌秀晃了晃手上的拍立得:“这位先生,给你,这小东西拍出来的东西还不错,你很帅。”
沈云铮目光下垂,望见照片里的正是俯瞰七星瓢虫的自己。
他没出声,也没接照片。
“什么乱七八糟的。”手中照片被人一把抽过,来人背靠上木桌,看了一眼照片,便将它随手扔到桌上,轻瞥一眼凌秀,弯腰一口气把沈云铮手上的瓢虫吹的无影无踪。
“你谁?”那人抱胸问凌秀。
“新来的地质顾问,凌秀,你好。”凌秀朝他伸出手。
“凌秀啊,”来人没有伸出手,反而手撑在下巴上,打趣一般盯着他问:“今年毕业了吗?这么嫩,做顾问?是来实习的吧?”
“温雨来,你少打趣他。”来人脑袋被拍了一巴掌,随之,凌秀伸出的手被青施苇轻轻一握,他说:“我叫青施苇,他就是你想找的人,沈云铮。”
手放开,青施苇指了指沈云铮。
“这是我的介绍信和档案。”凌秀递给沈云铮一份文件:“我不是实习生,沈总工。”
沈云铮接过,翻看了一下,拿着东西走人。
“梁博,带他去综合部领工作服,”临走时,沈云铮对凌秀道:“穿好衣服,戴好头盔,来我办公室。”
项目总工办公室。
“凌秀,中国地质大学,地质学专业硕士毕业,曾在国际权威地理期刊上发表的关于‘基于微地貌与植被特征快速判定地质灾害’的论文,引起学界关注,还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中国地质学会会员,曾出版的摄影集《山之语》被誉为‘用镜头书写的地质教科书’。
青施苇的嗓音在铁皮搭建的活动板房内轻缓流淌,室内几个人或坐或站,有坐着不发一言的沈云铮,有站的歪歪斜斜背靠在桌子上的温雨来,还有挺着大肚子满脸堆笑的项目部副总监王磊以及含着冰棍的江鱼跃,最后一个,则是拿着林秀档案正在读的青施苇。
”他是一个自由地质顾问和纪实摄影师,长期穿梭于青藏高原、横断山脉等极端环境,为科考队、探险家以及国家地质公园提供顾问服务。“青施苇将简历一篇一篇翻过去,最后做出结论:”他的简历很漂亮,沈总工,你好像捡到宝了~“
“他就是凌西棠的儿子?”许久后,沈云铮看向王总监。
"嗯!“王总监忙不迭点头:”凌总最小的儿子,上面的人打过招呼,要我们多看顾一下他。“
凌西棠,金江峡谷大桥工程项目的资方之一。
含着冰棒的江鱼跃叹息出声:”哎,我们已经有了温雨来,根本就不缺人,上面还非要塞一个人进来,这一看就是来镀金的公子哥。”
“脸嫩手白的,温哥,你看过哪个搞地质搞工程的像他那么嫩的?“
”我同门的师兄师弟们,确实没见过。”温雨来摸着下巴想了半晌,道:“但是干工程的,我们的青施苇不也白的发光?”
被点名的青施苇掏出烟正要点燃,闻言一顿:“不要以貌取人。”
”哎,“吃完最后一口冰棒的江鱼跃将棍子远远抛进垃圾桶,笃定道:”反正我赌他在这里,待不过三天。“
木棍稳稳落进垃圾桶,旁边的门随之被打开,进来穿着工服的凌秀。
“公子哥来咯~”温雨来调侃一句。
他进来,大家都找好位置坐下,凌秀找了个空位入座。
一张图纸滑倒他面前,沈云铮恰坐在他对面,道:“这是金江桥的效果图,你从中能看出些什么。“
凌秀拿起图纸,细看了半晌,最后出声:”这座桥,很漂亮。“
他话落,室内瞬时响起一阵闷笑,凌秀不解望向他们。
“漂亮,确实很漂亮,像你一样漂亮。”温雨来朝他鼓掌,语意调侃。
江鱼跃也笑着说:“凌顾问,这张效果图,可是出自我们项目部老大,您对面坐的那位,沈云铮沈总工的手笔,上面的每一颗螺栓,每一根悬索,都是他亲手绘制,自然漂亮。”
“你画的,像一件艺术品,你很厉害。”凌秀看向沈云铮,毫不吝啬称赞。
“一座桥,画的怎么样,不重要,”沈云铮神色平静:“如何建设落成,才重要,漂亮只是它的表面,数据和精度才是支撑起它的脊梁,作为这个项目的地质顾问,我希望你带来的是合格的数据指标。”
“数据,在山里,山体是最诚实的数据记录者,我需要去看山,去触摸,去感受。”
“看山?”温雨来嗤一下笑出声:“这位...凌顾问,山的诚实,靠的是钻机、传感器和数学模型来解读,不是靠看,靠感觉,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搞不懂,那我应该怀疑,你是否能胜任这项工作,对吗?”
“我不是靠感觉,而是靠观察,仪器告诉您岩石的硬度,但岩石缝隙里的苔藓、坡地上植物的长势,会告诉您地下水的故事。”
凌秀认真回答:“我想说,数据会说谎,但山不会,它只是不轻易开口。”
凌秀说完话,室内脸颊带笑的人都收笑沉静下来。
温雨来立即反驳:“数据是客观事实,都是经过我们严格测量和验证的。你所说的那些,不过是无法量化的、充满主观臆测的……干扰项,在这里,我们只相信能被模型验证的真理。”
“温工,你如何能保证你的模型一定是正确的?”凌秀问。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温雨来的暴脾气,他立马要站起来撸起袖子跟他掰扯高下。
旁边的沈云铮一个眼神飘过去,江鱼跃立即按住他。
“凌顾问,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沈云铮站起来,递给他一沓厚厚的文件,道:“但我希望你能尽快把注意力从去看山,转移到这些勘探报告和岩芯样本数据上来。明天早会,我要看到你关于3号桥墩区域地质稳定性的初步分析报告,记住,用数据和图表呈现。”
沈云铮还是站在温雨来这边的,温雨来一下气就消了,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