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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喘息与抉择 ...

  •   越野车在通往定日县的崎岖公路上疯狂疾驰,每一次颠簸都像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震碎。车内弥漫着浓重的塑料氧气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路眠蜷缩在后座,氧气面罩紧紧扣在口鼻上,每一次深而急促的吸气都伴随着浓重的、湿漉漉的鼻音和胸腔深处细微的哮鸣。纯氧的持续输入像一道脆弱的生命线,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驱散着肺部深处那致命的灼烧感和溺水般的窒息感。灰败的脸色褪去了一些,但依旧苍白得吓人,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浅栗色碎发,黏在冰凉的皮肤上。他紧闭着眼,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林小满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盯着路眠的脸,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范云熙半跪的姿态在剧烈的颠簸中维持着惊人的稳定。他一手稳稳扶着氧气面罩,确保其严密贴合,另一只手的手背时不时快速而准确地探一下路眠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脖颈,感受着体温和脉搏的细微变化。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下颌角如同刀削,深邃的眼眸沉静得可怕,里面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决断。每一次车辆剧烈的晃动,他都用自己坚实的身体作为缓冲,将路眠护在臂弯和座椅之间,避免二次碰撞。
      “再快一点!”范云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驾驶座阿哲的耳朵里。
      阿哲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油门几乎踩到了底。窗外荒凉的高原景象飞速倒退,他不敢有丝毫分神。偶尔从后视镜瞥一眼后面那令人揪心的场景,他的脸上也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只剩下紧张和一丝后怕。
      时间在煎熬中被无限拉长。终于,一片相对密集的低矮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尽头——定日县到了。
      车子像脱缰的野马冲进县医院简陋的院子,尖锐的刹车声刺破午后的寂静。范云熙几乎是车门打开的瞬间就抱着路眠冲了出去,林小满紧随其后,脸色煞白。
      “医生!急性高反!疑似肺水肿!发烧!”范云熙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地响彻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瞬间吸引了所有医护人员的注意。
      接下来的时间混乱而高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迅速围了上来,简易的诊室里,听诊器冰冷的触感、血压计的挤压、指尖血氧饱和度的监测……各种仪器和检查快速进行。路眠被安置在狭窄的观察床上,依旧戴着氧气面罩,意识模糊,浓重的鼻息声和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
      医生看着监护仪上偏低的血氧饱和度和过速的心率,又听了听肺部明显的湿罗音,眉头紧锁:“情况紧急,必须立刻持续高流量吸氧!静脉推注呋塞米减轻肺水肿!地塞米松抗炎!密切监测!这里条件有限,必须尽快转下低海拔!”
      林小满听着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看着医生凝重的表情,腿都软了,声音带着哭腔:“医生!他…他会不会有事?”
      “处理及时,下撤迅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高原不能再待了,必须立刻、马上离开!”医生语气严厉,一边指挥护士配药扎针,一边迅速开着转诊单,“输完这组急救药,情况稍微稳定一点,立刻往拉萨或者日喀则走!越快越好!”
      冰冷的液体通过针头注入路眠手背青色的血管,高流量的氧气通过鼻导管取代了面罩,发出更大的“嘶嘶”声。路眠急促的呼吸在药物和更高浓度氧气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渐渐平缓下来,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虚弱,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他疲惫地半睁着眼睛,浅褐色的眼瞳里一片茫然的雾气,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濒死体验中回神,只是下意识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林小满立刻扑到床边,握住他没输液的那只手,声音哽咽:“绵绵!听见了吗?没事了!医生说你没事了!我们马上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自己脸上的泪和汗。
      范云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病床,正低声和阿哲交代着什么。他的背影挺拔依旧,但肩线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听到林小满的话,他转过身,目光越过林小满的肩膀,落在病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上。路眠也恰好微微侧过头,浅褐色的眼瞳茫然地对上了范云熙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说:结束了,安全了。
      路眠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又像是找到了某种支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药液一滴滴流入血管,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低鸣中缓慢流逝。路眠的体温在退烧药的作用下开始下降,虽然依旧低热,但不再是滚烫。脸上的灰败死气褪去,只剩下透支后的极度虚弱和苍白。
      “可以走了。”医生再次检查后,语气凝重地叮嘱,“路上必须持续吸氧!绝对不能再让他劳累受凉!到了低海拔地区立刻去大医院复查!”
      离开医院的程序迅速而沉默。范云熙小心地将路眠抱回车上,动作依旧轻柔。林小满抱着氧气袋和输液瓶(医生给了一袋路上用的),像捧着易碎的珍宝。阿哲发动了车子,这一次,车速平稳了许多,朝着海拔更低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氧气瓶持续输出的“嘶嘶”声和路眠依旧带着浓重鼻音的、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他裹着林小满和范云熙的厚外套,蜷缩在后座,像一只耗尽力气的小兽,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因为车辆的颠簸或不适,会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带着鼻音的轻哼,那声音软糯、脆弱,像受伤幼崽的呜咽。
      林小满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眼睛熬得通红,时不时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温度。经历了刚才的生死时速,他看向范云熙的眼神极其复杂。感激、后怕、残留的敌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张了张嘴,想对前面驾驶座的范云熙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别扭,最终只是抿紧了唇,将目光重新落回路眠身上。
      范云熙坐在副驾驶,没有回头。他微微侧着脸,看着窗外逐渐降低海拔后、开始出现稀疏植被和溪流的景色。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似乎只是在安静地休息,闭目养神。只有那只搭在车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路眠发出那声带着鼻音的、软糯的轻哼时,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一下。
      车厢里,氧气嘶嘶作响,伴随着那微弱却清晰的、带着病气的鼻息声。归途漫长,但方向明确——离开这片差点吞噬生命的冷酷高原,回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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