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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门缝下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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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的冬夜，寒意如同附骨之疽，钻透墙壁，渗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路眠蜷缩在床上，厚重的被子裹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却依旧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冰冷。鼻塞让呼吸变得沉重而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湿漉漉的鼻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在孤独地抽拉。失眠像一张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痛苦地浮沉，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和清醒时的绝望思绪交织在一起，将他拖拽在无尽的黑暗深渊里。
突然——
“妈——！饿死啦！点个烧烤呗！还要喝奶茶！” 一道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活力的嗓音，穿透薄薄的墙壁，毫无预兆地撞破了深夜的死寂，也狠狠撞碎了路眠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睡意。
是路辰。他放假回家了。
路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里面没有被打扰的恼怒，只有一片更深沉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收缩。像一只敏感的蚌，瞬间合拢了所有外壳。
墙外，立刻传来母亲带着睡意却毫无责备的回应，声音透过墙壁有些模糊，却清晰传递着纵容：“这么晚了还吃这些……好好好，给你点，小点声，别吵到你姐睡觉。” 脚步声，拿手机的窸窣声，压低的笑语声……一套熟悉的、围绕着路辰的家庭流程在隔壁上演。
路眠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浓重的鼻息声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清晰。他听着外面母子俩围绕着外卖菜单的低声讨论（“这个要多辣！”“奶茶要冰的还是热的？”），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口上。那是一种与他无关的、自然而然的亲密和热闹，是这栋房子里默认的、围绕着小儿子运转的日常轨道。而他，只是轨道之外一个沉默的、多余的影子。
时间在冰冷的僵卧中缓慢流逝。胃里因为药物和没吃多少晚餐而泛着熟悉的空虚灼痛感，喉咙也干得冒烟。但他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墙外的一切声响和那诱人的食物香气——虽然他知道那香气根本飘不进他这间紧闭的“墓穴”。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来啦来啦！”路辰雀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去开门。塑料袋的摩擦声，外卖员模糊的招呼声，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浓郁的、辛辣的烧烤香气和甜腻的奶茶味道，这一次，无比真实地、霸道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那香气像有生命的触手，撩拨着味蕾，也更尖锐地提醒着他的格格不入和生理上的不适——他的胃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刺激。
外面传来碗碟摆放的轻微声响，路辰满足的咀嚼声和含糊的赞叹。
短暂的沉默后。路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烧烤塞满口腔的含糊，却清晰得残忍：“妈，要不……喊哥出来吃点？”
这一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进了路眠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和尖锐的痛楚！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脸颊滚烫！是愤怒？是期待？还是更深的恐惧？他说不清！他只是死死地咬住了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墙外，母亲的声音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习惯性的“体贴”，清晰地传了进来： “嘘——！喊他做什么？” 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那个身体，能吃这些吗？再说他肯定早睡了，你别吵醒他。你自己快吃吧，吃完赶紧睡觉！”
“哦。”路辰应了一声，注意力立刻回到了食物上，咀嚼声再次响起，毫无负担。
“喊他做什么？” “他自己快吃吧。”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狠狠地钉入了路眠的耳膜，穿透了鼓膜，直直刺入心脏最深处！比任何直接的嫌弃和厌恶都更残忍！这是一种根植于日常的、理所当然的忽视，一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家庭温情之外的、冰冷的边界线！
原来，“体贴”他的身体，就是默认他不需要被询问，不需要被纳入这份深夜的分享里。原来，“怕吵醒他”，就是将他彻底隔绝在他们的热闹和亲密之外。原来，他的存在，是如此的多余和……不便。
那股刚才涌上头顶的热流瞬间褪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攥紧床单的手指无力地松开。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不是放松，而是沉入一种更深、更绝望的死寂。愤怒和那丝可笑的期待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早已预料到的、冰冷的钝痛和巨大的空洞。看，他早就知道的。他不会被选择。永远不会。
胃里的灼痛和喉咙的干渴变得更加尖锐。他需要水。
极其缓慢地，像一具提线木偶，路眠从冰冷的床上坐起身。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感。他摸索着穿上拖鞋，没有开灯。黑暗中，他拉开门把手。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更浓郁的烧烤气味瞬间涌了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路辰大快朵颐，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路辰吃得满嘴是油，面前摊开一堆烤串和一杯插着吸管的奶茶。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母亲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一种程式化的关切：“眠眠？怎么醒了？是不是被吵到了？”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路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身上单薄的睡衣。
路辰也停下了咀嚼，嘴巴鼓鼓的，有些含糊地叫了一声：“哥。”
路眠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上陈旧的拖鞋上。浅褐色的眼瞳里一片沉寂的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墙内那个紧绷到极致、内心经历了一场海啸的人不是他。
“…喝水。”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嘶哑干涩，像磨损的砂纸。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他径直走向饮水机。背对着那副母子温馨的夜宵图景。他能感受到背后两道目光的注视——母亲那带着紧张和审视的，弟弟那单纯却更显残忍的茫然。他能听到路辰重新开始咀嚼的细微声响，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辛辣和甜腻的香气。
他接了一杯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无法滋润那干涸开裂的心田。
喝完水。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那边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家具。他转过身，握着空水杯，像一抹没有重量的游魂，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砰。”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关门声。他重新将自己锁进了那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隔绝了外面的灯光、香气、咀嚼声，以及那份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理所当然的偏爱。
门外，短暂的沉默后，是母亲压低的声音：“你看你，非要大晚上吃，把你哥吵醒了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对象却是路辰。 “我哪知道他没睡……”路辰含糊地辩解，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食物上。
门内。路眠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空水杯“咚”地一声掉落在脚边。他没有去捡。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带着浓重痛苦鼻音的喘息声，在无声地诉说着那被彻底碾碎的、早已不敢期待的卑微渴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冰冷地滴落在手背上，与那道早已结痂的伤痕融为一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份喧嚣和温暖，从来都不是为他准备的。他只有这片冰冷的、绝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