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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青丝为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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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没？”林薇半跪在敞开的箱笼边，翻捡着里面的物事，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注意事项，尤其是那几罐青霉膏的使用禁忌。
说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一抬头，却见折彦质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眼神放空，明显在出神。
她伸出手，轻轻扭住他的脸颊，微微用力：“听到没呀？”
折彦质被她捏得回过神，目光落在她带着薄恼的脸上，依旧低垂着眼睫，闷声道：“记着了。明日……唤上姚古他们，一同去太医署，让医官扎针试药。”
“嗯，明日巳时正，我和陆医官他们都说好了。”她又捏了捏他的脸，手感还不错，咳，主要是让他更认真听自己说话啦。
“你们回去后，千万小心着用。这药如今极难制备，量少，随军医官也非人人都有配给。即便要拿来救人，也务必先确认对方不过敏才行。还有啊……”
她忍不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叮嘱。
折彦质默默听着，心头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噼啪作响，五味杂陈。
欣喜有之，钝痛有之，甜蜜有之，酸涩有之……
好似一匹费尽心力才织就的上好锦缎，却偏偏织错了图样，拆了舍不得，不拆，那错误的痕迹便愈缠愈密，愈发刺眼，愈不得解……
微凉的柔荑捧住了他的脸，少女清澈甘甜的声线响起，带着几分戏谑：“这什么表情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呀，折将军。”
折彦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哼笑，带着难言涩意。
他拉下她的手，并未用力，只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力道极克制，怕弄疼了她，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叫嚣——用力些！不用力，根本抓不住她，她随时会化作一缕调皮霞光，肆意溜走。
可是用力便能抓住么？他在她面前仿佛总也把握不准，或者无论他如何努力，或进或退，或松或紧，都注定无法真正留住她。
林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其实她来之前已经准备了不止三套说辞——一套是快刀斩乱麻的决绝分手，一套是望他建功立业的鼓励，一套是引导他回归理智的冷静分析。
三套说辞按情况调整选择，可此刻，看着他将头埋在自己颈侧那毫无掩饰的脆弱与不舍，终究是哪一套都用不上。
林薇仰起头，柔软的唇瓣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一触，瞬间感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绷紧如铁。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啦，干什么呀？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么……”
“别胡说！”折彦质猛地抬头，眉头紧蹙，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些许力道，捏住了她还在笑的唇瓣。
林薇笑得更欢，整个人倒进他怀里，拉下他捏着自己嘴巴的手，紧紧握住：“好啦好啦，我不说这个了，再不说了。”
一时之间，两人不再说话，屋内安静恬然。
林薇把玩着他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大手，用指尖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无意识地描画。
折彦质安静凝视她的眼睛。她的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清澈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贪恋这样的时刻，喜欢看到自己的身影占据她全部的视线。
“你看，”她的指尖顺着他掌心一道深刻的纹路滑动，“这一条是生命线呢。你的生命线有这么长，很长很长……现在嘛，大概才走到这里。”她的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一点。
“有人说，人生是旷野。折彦质，这话很适合你。”
“你的人生就该是一片广袤旷野，纵马驰骋于沙场，眼前有青山巍峨，有草原无垠，有大片羊群，有苍茫的自由云烟……”
“那你呢？”他打断她，声音低沉。
林薇描画的动作一顿，目光仍停留在他修长的手上，轻声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不是你的归途。”
折彦质心口一窒，猛地收拢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太用力啦，”她娇嗔抱怨，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握疼我了。”
折彦质慌忙松开，眼底闪过懊恼。
林薇却笑着抬起头，在他紧抿的唇角安抚地亲了亲：“不用这么难过。我对西北也有些计划的，过个一两年，等局势安稳些，我会去看你的啦。”
折彦质一愣，她狡黠灵动的眸光若闪烁的星辰，轻易便能化开他心底离愁。
是了，郡主，一直都是一两句话便可主导他的情绪不是么？
他无奈纵容，又带着一丝期盼地低语：“郡主……果然是永远让人猜不到下一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林薇抽出手，环上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小猫般舔咬他的唇瓣。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的间隙，她断断续续地低语：“你呢…回去后，战场上的事就够你忙的了…时间会过得飞快…等闲下来，记得给我写信…我也会写给你的……”
“我呢…要先研究研究技术细节…大概一两年这样…起码得等边境安稳一些……我会过去的……我还要把振兴西北的羊毛纺织工业搞起来呢……”
“所以……你要加油呀……”
她的声音渐渐被淹没在他越来越深、越来越重的吻里。
哎……林薇在心底轻轻叹息，环住他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
终究，还是舍不得看他这般难过。
***
太医署内，种、姚、王、折四人，一人手腕内侧都被刺了一个极小极浅的伤口，上面按着一小团棉花。
姚古很想说，这么个比针尖还细的破口，有什么好按的？转眼就能愈合。
他实在好奇那一点点药膏进去后到底会怎样，想揭开棉球看看。
旁边陆医官横过来的警告眼神，以及永嘉郡主那似笑非笑勾起的嘴角，让他瞬间怂了，只能老老实实继续按着。
“郡主，这个……就是之前救回苏相公性命的那种神药么？”王厚忍不住问道。
“嗯，是能救命的神药，”林薇点头，语气却带着郑重，“但若用错了人，也是能顷刻要命的药。”
她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痛苦闷哼。
“苏木！陆医官，快！”林薇脸色骤变，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发生了什么，疾步上前。
她想着今日既然带折彦质他们来做皮试，索性将自己身边常跟着的苏木、白芷几人也一并带来测试，以防日后万一有紧急情况，需要用上青霉素时，心中也好有个底。
却没想，这“万一”真的应验在了苏木身上。
只见苏木按着的那处，原本微不可见的针孔周围，迅速红肿起来，皮肤发烫，并且蔓延开一片清晰的红疹，看起来颇为骇人。
要知道，医官方才刺入的药量，微乎其微，比一滴雨水也多不了多少。
“这……”王厚看得目瞪口呆，迟疑出声。
林薇面色凝重：“这就是过敏反应。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某些东西会异常敏感。你们看，只是这么一丁点药量，反应就如此剧烈。若是用上指甲盖大小的剂量，足以瞬间致命。”
几位在沙场上见惯生死的小将军，此刻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原本还因得了郡主门路，能拥有这等救命神药而暗自欣喜，此刻亲眼见到这骇人一幕，比任何严厉的警告都更具震慑力。
“好了，时间到。”陆医官仔细检查了其余几人的手臂，“几位将军，还有郡主，皆无过敏迹象。”
林薇再次向陆医官道谢，转而严肃地叮嘱几位武将：“药给你们配了，王院正也确认过，目前药性尚算稳定，你们自己需留意，若发现膏体变色、变质，切记绝不可再用！若想给家人使用，务必先小范围试用，最好能有医官在场做个皮下测试最为稳妥。否则……后果你们也看到了。”
几人此刻无比乖觉，连连点头。
神色各异地从太医署出来，林薇邀请他们前往郡主府：“后日你们便要启程了，相识一场，我这边还有些东西赠与你们。”
她昨夜回府后便已着人准备，参照给折彦质的行囊，大致做了减配版本。
倒也不是她厚此薄彼或者重色轻友，主要是那些耐储存的肉干肉松昨日都已塞给折彦质，一时也来不及重新制备，便索性将方子都誊写了一份，一并送上。
几人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充满巧思与关切的心意，皆是感动不已。
性情外露如姚古，眼眶已然泛红，声音都带着哽咽：“郡主……您……这让我们……”
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武将，家中女眷虽也会打点行装，但如郡主这般，将吃食用度、伤药急救乃至详细方子都考虑得如此周全细致的，实属罕见。
林薇笑了笑：“青霉素药膏我这边存量也不多了，想必军中会酌情配给。还好你们几人都无过敏之症。这段时日，我也会继续与太医署钻研，看能否找出其他消炎抗菌的良方。”
向来沉稳的王厚也有些喉头哽咽，他郑重拱手，声音微哑：“郡主，日后若有用得着末将之处……”
林薇连忙摆手打断：“可别可别！我若真有用得上你们的那一天，那怕是不咋好，还是不要了的好。”
几人被她这话逗笑，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郡主身份尊贵，安居东京，若真需要他们这些边将效力，那境况……确实不堪设想。
“我等着看你们将我大宋的版图往西、往北推进！”林薇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能让我有机会更新手中的舆图，便是你们给我最好的回礼了！”
四人闻言，神色一肃，齐齐起身，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末将等，必不负郡主厚望，不负陛下隆恩！”
***
“郡主，可要掌灯？”白芷轻声询问。
“嗯，点起来吧。”林薇专注于笔下，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声。
还有两日，大军便要开拔。她昨日对折彦质说的，并非虚言安抚，心中确有此计划。
今年战事一起，待明年、后年，或许夏天的时候吧，战事平息，正是羊毛丰厚的时节，她总得亲自去西北看看，尝试将那羊毛纺织的设想付诸实践……
她总不会一直待在东京城内的。
“啊！”
白芷一声短促的惊叫，又连忙捂住嘴。
林薇闻声回头，只见折彦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书房门口，白芷挡在他面前，小小的身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噗嗤——”林薇忍不住笑出声。
“郡主！您还笑！”白芷气呼呼地回头，小声嘟囔，“就是您平日太惯着他了，才让他这般没规矩！”
虽满脸不情愿，白芷还是侧身让折彦质进了书房，自己则小心关好房门，尽职地守在门外。
折彦质大步走近，不由分说地将林薇从书案后拉起，紧紧搂入怀中。
他抬起手，指腹带着无尽的眷恋，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侧脸，随后，一个无比珍视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林薇心尖微软，歪过头，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
寂静中，他的声音清澈深情。
“郡主……赠我一缕青丝，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