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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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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玩了两轮,吴恪便嚷嚷着不干了。
他输得太惨,觉得这种需要急智和些许底蕴的游戏对他的打击实在有些大,对比明显,惨不忍睹。
他妹妹吴小妹却正玩在兴头上,兄妹俩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众人见状,便也顺势散了,各自活动。
吴小妹拉着稚娘和范直筠,兴致勃勃地去挑选林薇答应赠送的香薰和花露。
吴恪则拽着文偃,喊着要去寻个静处喝酒解闷。
王谨惦记着在汗蒸房体验的妻儿,也笑着告辞寻他们去了。
林薇冲苏令仪眨了眨眼,随即拉起白芷,借口要去找掌柜商量事情,一溜烟跑走了。
出门前,她眼角余光瞥见王晦对苏令仪拱手一礼,声音清越:“苏娘子,不知可否去后院园中一叙?”
林薇心下点头:还不错嘛,挺主动的,也不搞什么扭捏的避嫌那一套。
后院依着地势,布置了一处小巧的假山池沼景致,遍植翠竹,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是专门布置来供客人泡汤之后散步纳凉、消散余热的好去处。
今日开业,只接待了他们这一批客人,格外清静。日后“涤尘轩”也会严格控制客流,维持其高端私密的定位。
苏令仪随着王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非疏远,亦不失闺秀分寸。
王晦垂眸,视线不经意扫过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裙摆,想起前几日母亲与苏夫人相约礼佛,他在寺庙山门前曾远远见过她一面。
那日的她,身着月白素罗褙子,下系浅青百迭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通身素雅,却难掩其清华之气,行止间自有书香门第浸润出的端雅从容。
当时只觉得是位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与京中诸多高门淑女却并无太多不同,唯身量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挑挺拔些。
他对自己的婚姻之事,并无太多旖旎幻想。
秉承王家一贯门风,所求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一位家世相当、品行端方的淑女,未来男主外,女主内,夫妻相敬如宾,延续家族清誉即可。
前日小叔王谨与他提及永嘉郡主相邀,他还有些意外。
他上月才从嵩阳书院游学归来,虽听闻过永嘉郡主诸多奇事,却并无交集。
待小叔暗示郡主与苏家交好,他心中更是纳罕:苏家…那位苏三娘子,是对他有何不满么?还是……别有缘故?
今日赴约,确实见识到了这位郡主的不凡。
这“涤尘轩”内的一切皆为新奇之物,平日从未见过,虽看似器物小道,然其中蕴含的巧思,以及对日常生活带来的切实便利,堪称创举。
苏三娘子,与郡主相处时,谈笑间的神态举止,与那日佛前所见判若两人。
虽然一样是得体端庄,行止有度,但眼神中流转的光彩,一颦一笑间自然流露的灵动与真切,却是截然不同。
游戏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郡主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没办法,毕竟那目光实在不算隐蔽,想不发现都难。
他这才恍然小叔所言“郡主与苏家交好”,竟是这般的亲近。
反观苏三娘子,倒是神色如常,作画应答皆从容,但她定然是知晓郡主用意的…
还有席间那带着些许试探意味的小小“刁难”…
“王郎君,对刻漏之外的新式计时器,可感兴趣?”苏令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晦顿住脚步,侧身看向她。
她面色平静,唯有发间那支珍珠流苏步摇因停步而微微晃动,触及她白皙的面颊。
她抬手,姿态优雅地将流苏拂回原位,动作举止无可指摘。
“不知娘子何故问起这个?”他温声询问。
苏令仪浅淡一笑,解释道:“郡主这汤馆开业,祖父特意命人送来一尊新近研制成功的座钟作为贺礼,计时颇为精准。”
“王郎君若有兴趣,我带你去前厅一看可好?”
原来,不久前,在苏颂的主持下,结合了齿轮传动与摆锤等时性原理的座钟终于研制成功了!
上发条的座钟,那比传统的日晷、刻漏自然是跨时代的发明了,不说别的,就方便直观,不受天气昼夜影响这一点就是碾压级别的。
苏颂已往行宫进献了一尊最为精致的。官家见其计时精准,龙心大悦,厚加赏赐。
听闻苏颂后续还在优化准点报时、外观美化以及小型化,便于行军与政务的2.0版本功能规划后,官家更是期待,下令将作监全力配合。
此物现在还无法量产,见过的人都不多,林薇得的这尊,在汴京城里也算得上是稀罕物了。
王晦虽对机括之术并非特别热衷,但对此等新奇精巧之物,自然也存有几分好奇。
苏令仪引他至前厅摆放座钟之处,上前打开座钟前盖,拿起发条器给座钟上弦。
“《易》有云:‘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此物之理,在于蓄力。这机括之力,非凭空而生,需先积蓄,方能持续释放,推动钟摆,计量辰光。”
她轻抚着座钟上精致的喜鹊登梅浮雕,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向王晦,“格物之理,大抵如此。世间能量,皆需凭借外力方能激发、转移,断无凭空而来之说。”
“便如治学,亦无‘生而知之’者,唯有‘学而知之’,‘格物致知’,孜孜不倦,方能在各自领域有所进益。”
王晦知晓机括研究与格物之学是苏氏家学渊源,苏颂一派尤重实证与推演。
但亲耳听到一位闺阁女子,用这般清晰理性的语言阐述机括原理,甚至引申至治学之道,他心中仍是感到一阵意外的触动。
今日的意外似乎格外多,皆是他未曾预料过的。
他原本认知中的世家女子,应如他母亲那般,行止端方,掌家理事井井有条,对中馈人情练达通透,治家严谨,便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然而,眼前的苏三娘子……仿佛并非如此。
侃侃而谈机括之理,能量守恒与转移之道时,她眼中闪烁的那种探求真理的喜悦与洞悉规律的自信,光芒夺目,比方才游戏时更多了几分明媚耀眼。
从放置座钟的前厅,两人又信步回到后院庭园。
苏令仪从侍立的女使手中接过一小碟鱼食,拈起几粒,撒入池中。
几尾被林薇喂养得圆润富态的锦鲤立刻奋力摆动尾鳍,争相涌来,激起圈圈涟漪。
苏令仪看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俊不禁:薇儿对这养胖鱼儿,还真是执念深重啊。
王晦若有所思地看着池中这些颠覆了传统“清癯”审美的锦鲤,目光微动。
苏令仪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他确实当得起外间赞誉,面如冠玉,身姿颀长挺拔,仪态谈吐清雅不俗,便是与她家中那位素有才名的二哥哥相比,亦不遑多让。
若林薇在此,定会疯狂点头赞同:苏二哥是帅,但更像精心雕琢的学院派书呆子校草级偶像。
王晦这颜值气度,风姿姿态,简直是自带氛围感的顶级神颜!哪怕她不是颜狗,对着这张脸都很难说拒绝两人婚事啊!
尤其是他的声线,清越沉稳,若是声控,只怕要听得耳根发软!
“不知王郎君近日在读何书?做何学问?”苏令仪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池中失了食饵、又开始懒洋洋吐着泡泡的胖鱼,语气寻常地问道。
王晦看着她被秋风拂起的一缕额发,在光洁的额角轻轻晃动,指尖泛起一丝想要替她拢回的痒意。
他按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答道:“上月方从嵩阳书院归京,近日正在整理游学札记,温习旧典,沉淀心得,倒未曾新开卷帙。”
这是学子归来的常态,需要时间消化吸收。
苏令仪轻轻颔首:“‘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温故而知新’,确是进学之基。”
说着,他转过身,正对着王晦,眼眸中光华流转,“我近日却是每日皆有新的知识要学,新的难题待解,只觉时光匆匆,琢磨得总是不够透彻,恨不能一日当作两日之用。”
王晦凝视眼前女子,她立于竹影水光之间,眸中因探索与求知而点燃的光彩,灿若星辰,皎如明月。
一时间让他失了礼数,直盯盯看着,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