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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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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晚上十点，刘元没有回家。我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我出门找他。
湿漉漉的街道，是下过雨的信号。
我打给秋爽，问他刘元在不在宿舍，他的手机被人抢走挂断。
我到了刘元宿舍门口，隔着虚掩的门，听见秋爽在说：“……来来来，新片！日本大片！高清□□！再不看，网盘就要被封了……”
“哈哈哈，我都被封两个号了，妈的，上次买一U盘，专门存货，结果U盘坏了，你说绝不绝……”刘元的声音。
“你也太惨了吧……”
“现在我是身无分文了，一个都没有了，大爷的，真成戒哥了……”
“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
“你啥意思？”
“你现在还是直的吗？”
“一会儿检验一下不就知道了……”刘元阴笑：“你快点放啊，我以后把片儿都存大脑里，这下谁都删不了了……”
“诶！郑航！帮忙把门关上！”
刘元的舍友要来关门，我推门而入。刘元和秋爽吓了一跳，立刻把手从大短裤里抽出来。刘元戴着棒球帽，又罩了外套帽子，几乎把整张脸遮住，浅绿色的洞洞鞋和湖人运动短裤更加衬得他像一几年刚出道的韩国练习生。他看了我一眼就把头扭了回去：“张扬，我今晚不回去了……”
“为什么？”
秋爽打岔：“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跟你走……”
我看见刘元手背上有伤，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回事？”
掰过他的下巴，看见他脸上也是一堆伤，鼻孔里还塞着纸巾：“谁干的！”
“跟你没关系，张扬你回去吧，我自己的事……”
“我问你谁干的！”
秋爽站了起来：“你他妈傻逼吧……”
我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喂！”刘元大叫一声。
我拽起他，出了宿舍。
疾走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刘元的洞洞鞋吱扭扭地响。我叫了辆计程车，回了公寓，把刘元扔进了门，反锁。
“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摘了他的帽子，甩在地上，揉他的头发。
“凭什么告诉你！”刘元狺狺。
“凭我是你男朋友。”
“切，男朋友，光有地位算什么啊？你有手段吗……”我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调戏我。我的手放了进去。
“这算是吗？”
“有本事下手啊……”
于是他哀嚎一声，倒了下去，不堪一击。他在抽泣，这是我见他第一次哭。他背靠着墙，一点点蠕动着站起来，像是被人抽了筋骨，像是刚下锅的挂面，一半已经软了，还有一半像在迷茫。
我捧住他的脸。
“张扬，我想犯会儿贱。”
我伸手把灯关了。
刘元跪下了，我听见他膝盖触地的声音。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痛苦？
他贴着我，脸磨蹭着我的大腿根，我浑身麻酥酥的，把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他的每一根发丝都流淌过我的手指。我想吃了刘元，咀嚼他Q弹的眼珠，撕咬他的耳朵，含话梅一样含着他的喉结，他那里大概也肉质鲜美。
不，我要忍住，他只是犯贱，不是真的贱。
刘元萎靡不振，栽在地上嘤嘤啜泣。之后，他猛地站了起来，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哭，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甚至有点欠揍。
我揽过他，让他把头埋到我胸口。他推开我，反手开了灯。
“咱俩分了吧……”
“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有病啊。”
“对，我有病。我错了，对不起，咱们好聚好散……”
我的脑子要炸了，一千只蚂蚁在我的大脑、小脑上虬结，一只蜈蚣啃咬着我的中枢神经，它密密麻麻的虫足履着我，践踏我，折磨我。
“你什么病啊？”
“我脑子有病，明明不是同性恋还要和一个同性恋混在一起。”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跟你说了，是在犯贱……”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你喜欢我？”
“是假的。”
过了许久，他又说：“怎么，我难道不能说谎吗？”
我冷笑一声：他现在不正常，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发疯了。我才不理他。
刘元好像非要跟我说清楚似的：“你不是想知道，我跟谁打架了吗，我告诉你。我大一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你……”没有我，好像他大一的时候我没有出生一样。
“参加了国旗班，但是只是预备成员，最后一次考核，他们把我踢出了国旗班。当然，他们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我也认同，因为我确实缺勤次数太多了。我整整训练了两个月，每天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每周六早上七点半到十二点，站军姿、齐步走、跑七圈操场，他们也没给我加综评分，当然我也不苛求，因为我本来进国旗班就不是为这个去的。我不就是想穿一穿那身制服吗，结果一直在训练，从没有转正，没有转正就没有制服……”刘元坐到了墙角，他脸上的伤楚楚可怜又摇曳生姿。
“我在国旗班有一个队友，姓安，名字我给忘了，草，他娘的冒充我！上学期体测，他娘的让别人代测，然后告诉那个人，如果被老师发现就报我的学号。结果，我前几天被通知毕不了业，就他妈因为这畜生！我靠，真是滴水不漏，平时偶遇还会跟我打招呼，没想到背后捅我一刀。如果我早点知道，也不至于拿不到毕业证，明年还要回校重测。”
我伸手去碰他的脸，他鼻青脸肿的脸，鼻孔还凝着血。
“别碰我！”他摆开我的手。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刘元不说话，仰倒在地，上半身躺在厕所的地砖上，正上方的LED灯直射着，他像看圣光一样注目着。刘元这个样子真欠揍，有时让人想保护，有时让人想欺负。
我拽住他的双脚把他猛地拖出来，他的后背被厕所门口的横槛刮疼了。我是故意的，我想让他吃吃苦头。
“你干什么！连你也要揍我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
“我靠，你丫性变态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性变态，而不是单纯想揍你的？”
“我……”他张口结舌，瞪着铜铃大眼，又愚蠢又无辜。
我蹲下来，捏捏他的脸：“看来，你是一点也不会打架啊，被别人揍成猪头了，也不还手……”
“暴力能解决问题吗！你让我发狠，我告诉你，我分分钟能杀了他！但我为什么要杀他呢！他揍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自己想清楚了吗！你们这些男性荷尔蒙爆棚的人，就会出拳，以为自己很帅吗？我妈是警察，我爸是武术教练，他们几乎每天都干仗，家里一切的玻璃和瓷制品全换成了不锈钢，他们就像龙卷风，席卷过后，家里的东西就会少一半。我每天像看马戏一样看他们拳打脚踢，我都看腻了！他俩离婚，家里才风平浪静。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当年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也不清楚他们打了这么久，怎么就突然离婚了。也许是他们打累了，打腻了，或者终于打明白了。我不想打架，不想施暴，也不想被施暴，我想远离暴力，远离冲突……张扬，我渴了……”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就像去动物园给山羊喂胡萝卜。
“分手需要原因吗？”他说，还冲我笑。
我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他脸上，刺痛了他的伤口，他心不在焉地挑挑眉。
“我跟你分手这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今晚就不睡你这儿了……”说着，他起身就走。我把玻璃杯摔进厕所，咔嚓，一声巨响，要是手榴弹就更好了，我要跟姓刘的同归于尽！
我扯住他外套帽子。他被我拽倒在地，一屁股摔在木地板上。我骑到他身上，控制了他的双手：“想得真美。想分手你就分手啊，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感情这种事，你不是上帝，我就是上帝，今天我不只要当上帝，我还要当撒旦！反正总有一天要结束，不如早死早超生，让我做这件脏活，也是为你好……”
“你个大傻逼，谁说总有一天要结束的……你他妈快说，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张扬你还不明白吗，咱俩不对……咱俩，错了……我不适合和你谈恋爱，你应该去找一个真正合适的人……”
“不适合？什么叫做不适合？”
“我不适合谈恋爱。”
“谁说要和你谈恋爱，我是要和你在一起！”
“我靠！你倒告诉我啊，谈恋爱和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谈恋爱是谈恋爱，在一起是在一起！他妈的，你为什么觉得我跟你不合适？”
刘元思索片刻：“跟你在一起影响我大便，行了吧。”
我被气笑了：“好，那我们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他又想了一会儿：“我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行了吧？”
“不啊，我觉得你挺会的啊……”
“那是你自己脑补的！你个傻叉恋爱脑！”
“刘元，我真不想和你分手，你的借口都是现编的，你能不能冷静下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跟你一起解决……”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我其实很冷静。”
我也很冷静，我一直很冷静，从决定追他开始，我没有一个举动是头脑发热后做出的不负责的行为。冷静，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感情就是不冷静。
“今天我去找那个姓安的，我要他向教务处的老师坦白，就算我的成绩已经被删除了，明年一定会重测，我也想还自己清白。可是那个傻逼太他妈不要脸了，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刘元看向我，目光摄入我的瞳孔，直穿我的三魂七魄。那是一种绝望的、惋惜的、无奈的情绪，他的眼睛在苦笑。
“那照片是假的，AI生成的，但是太真了，如果不是我，别人是判断不出来的。”
“什么照片？”
“我的照片。”
刘元吸了一大口气，声若蚊蚋：“我和男的□□的照片。”
“我问姓安的，这不可能，AI软件不可能生成这样的照片，这种画面是违规的。他笑了，说，你太小看计算机系的实力了吧。原来那家伙是专门研究大模型的，而且很有天赋，他自己造了个AI文生图软件。只要他不贩卖，他不把违规的内容公开，就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照片虽然是假的，但是谁会知道呢。以前也有ps黄图造黄谣的案例，但是总能找到原图澄清自己，可是姓安的用的是AIGC，哪有狗屁的原图，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威胁我，他手上有我源源不断的把柄，只要我敢把他抖落出去，他就把照片发到我们班群里。他要是发了，我就能报警了，但是我怎么敢让他发？只有受害了，才能指控，你不觉得这是法律的漏洞吗？我没忍住，给他来了一拳，没想到那家伙练过拳击……”
我松开他，从冰箱里拿了一听苏打水冰敷他发肿的左腮。
“因为是我先动的手，所以我不能打小报告说他揍了我，妈的气死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有技术用大模型，我有技术黑他电脑。给我一天时间，我让你无后顾之忧。”
第二天，我找到安家俊，表示想跟他合作，请他在全聚德吃了顿烤鸭。我说，听说你是计算机天才，专攻大模型。他点头。我向他介绍了一家互联网公司，我爸持股百分之四十。他太贪心了，为了吹嘘自己，眼红耳热地把造违规大模型的事告诉了我，并向我展示了部分成果图，我用智能眼镜全程录音录像，吃完饭就去网信部门检举。没几天，安家俊就被勒令停止违规研发，并上交源代码。
“若模型设计初衷即为犯罪服务，开发者涉嫌构成传授犯罪方法罪或诈骗、传播□□物品等其他犯罪的共犯。”
他来找我，我倒是好久没和会打的切磋了，在西门小广场跟他来了个鲁直辖拳打镇关西。我最讨厌那些习武是为了耀武扬威的人了。武术本是哲学，习武之人应该藏锋。
17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三块U盘，都是电脑病毒，说我要是看谁不顺眼了，就把U盘插到那人电脑里，让他烦。这个礼物还是太硬核了。他现在在俄罗斯上学，据说已经去过靶场打过ak了。17总喜欢剑走偏锋，但是我清楚《刑法》、《网络安全法》及《治安管理处罚法》。
刘元听我给他把经过侃侃而谈，挺失落的，他感觉自己太菜了。
我说你不菜，术业有专攻，你的艺术天赋所有人都难以望其项背。他说我这是捧杀，菜就是菜，不需要安慰。
刘元因为那张象征着奇耻大辱的照片，而意识到和我谈恋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想和我分手，回归他想要的“正常”生活。但我为什么觉得那么不公平呢？就算我为他摆平了这件事，他还是疏离我，回避和我的肢体接触，好像他真的和我掰了一样。“掰”这个字，造得真好，两只手中间一个分，左边的手最后一笔是撇，右边的手最后一笔是竖弯钩，好像一个放手要走，另一个还在挽留。
原来刘元真的是这段感情里的上帝，而上帝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撒旦。
进入雨季后，我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我是一个心情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的人，晴天会不自觉地开心，而阴雨天我又难以自抑地阴郁。今年的雨季来得格外得早，气压格外地低。
刘元对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尊重，甚至开始跟我说谢谢，而我只是帮他拿了个什么东西而已。这种尊重还是没有的好，我不理解什么“相敬如宾”的美好夫妻典范，我觉得很恐怖。我害怕距离，就像原本异极相吸的磁铁，突然变成了同极相斥。
前半夜，我做了个梦：我和刘元搭乘电梯，人很多，我随着人流挤了进去，刚刚站定，转头一看，刘元站在电梯外，驻足不前，明明电梯里还有位置，他偏偏不肯向前迈出一步，我喊他，伸手去拽他，但离得那么远，隔的人那么多，他又那么决绝。电梯向下坠去，所有人都变成了蒸汽，我坠回现实世界，在床上惊醒。刘元侧着头看着我。
“你说过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来了。”
我被刘元剥夺了使用暴力的权利，于是只能放赖，我趴倒在他身上，像五指山压住美猴王，尽我所能留住他。
“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是认真的。”刘元胸腔震动。
我听进去了，却假装听不懂。
刘元还是要走，最后的最后，我用我最后的暴力挽留了他。
他问我是不是想杀了他，我说如果他死了，我就陪他一块儿死。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冷静过。
我彻夜无眠，靠着床头，坐了一夜。早上，刘元醒来，先给我来了一巴掌。
我好像变成了空壳。
小时候喜欢去叔伯家的中药铺玩，最喜欢那些蝉蜕，栩栩如生，似乎还留着曾经的温度。当一个容器空了，那么它就成了大千世界这个巨大容器所容纳着的一丝微尘。
他带着一身伤，艰难地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遍体鳞伤，全都拜我所赐。我其实比他更痛恨自己。
这之后，刘元再也没来过公寓，我又不能绑架他、监禁他。那两只小鱼像“没事鱼”一样在大盆里活着，比我快活。
刘元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回去总觉得空空的，那空间好像在嘲笑我：“呦，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拉了？失恋了？分手了？你还是放不下？你还是忘不了？你还是不甘心？”
我们真的分手了吗？为什么？这会不会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还没做好准备。回公寓，我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一个人呆着的空间，哭一哭。我比自己想象的软弱得多。
摇子知道我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我是失恋了。刘元已经对外界放话，和我一刀两断，从此天涯陌路。我觉得很不公平，但是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