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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帝心难测·新的挑战? ...

  •   谢琢对王府护卫调度的“浅见”,并非纸上谈兵。他结合静园地形、日常人员流动、以及可能面临的威胁类型(诸如潜入刺探、下毒、制造意外等),提出了数条极其刁钻且实用的调整建议,甚至亲手绘制了几处关键哨卡与巡逻路线的改进图。

      赵安拿到那几张墨迹清晰、标注精准的图纸时,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绝非一个寻常文臣能有的见识!其中某些思路,竟与王府顶尖护卫统领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缜密!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呈报给了刚刚回府的裴珩。

      裴珩看着那几张图纸,沉默良久。指尖抚过图纸上清瘦却有力的笔迹,眸光深不见底。

      “依他所言,试行。”最终,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语气平淡,赵安却从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纵容。

      静园的护卫力量于是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强化与调整,如同精密仪器的内部齿轮被悄然优化,运转得更加高效而无形。谢琢并未因此表现出任何得意或干涉,依旧每日过着看书、习字、偶尔与裴珩手谈品画的闲适生活。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纯粹的客人,他在这座王府深潭中,投下的石子,已经开始引发真正的回响。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裴珩难得有整日闲暇,命人在静心斋临水的轩榭中设了茶案,与谢琢对弈品茗。

      棋局过半,两人杀得难解难分。谢琢近来棋力精进迅猛,时常能逼得裴珩凝神应对。阳光透过竹帘,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茶香袅袅,气氛难得的松弛。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王府长史脚步匆匆而来,神色凝重,在轩榭外停步,躬身递上一份泥金拜帖:“王爷,宫中来人,高公公到了前厅,说是奉陛下口谕,前来探望谢…谢公子。”

      “探望”二字,被长史说得格外艰涩。

      裴珩执子的手顿在半空,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冷芒。谢琢的心也猛地一沉,指尖微微收紧。

      陛下口谕?探望他一个无官无职、藉藉无名、甚至堪称“来历不明”的王府客卿?

      这绝非寻常的关怀。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审视意味的敲打。

      裴珩面色不变,缓缓将棋子落入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请高公公过来吧。”

      “是。”长史躬身退下。

      轩?内方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谢琢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垂下眼睫,恢复了那副安静顺从、甚至带着几分病弱气的模样,只是背脊在不经意间挺直了些许。

      裴珩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并未多言。

      很快,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绛紫色宫廷总管太监服色、面白无须的高公公,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老奴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高公公先行了礼,态度恭敬,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一旁的谢琢,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评估。

      “高公公不必多礼。”裴珩淡淡道,并未起身,“劳动公公大驾,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挂念王爷,也听闻王爷府上有一位谢公子,才华出众,养病于此,特命老奴前来瞧瞧,看看可缺什么短什么,陛下和内务府定当尽力周全。”高公公笑得一团和气,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将“探望”的目的包装得冠冕堂皇。

      裴珩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有劳陛下挂心,臣感激不尽。谢公子在此一切安好,并无短缺。”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谢琢,“琢之,还不谢过陛下隆恩,见过高公公。”

      谢琢依言起身,垂首躬身,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恭谨:“草民谢琢,叩谢陛下天恩。劳动高公公玉趾,草民愧不敢当。”

      他行礼的姿态标准而优雅,虽穿着寻常素袍,却自有一股清雅气度,并非寻常小门小户出身。

      高公公眯着眼,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谢公子快快请起。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难怪能得王爷如此青眼。”他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意味深长。

      “公公谬赞了。”谢琢低眉顺眼,重新坐下,姿态谦卑,并不接话。

      高公公又转向裴珩,笑着道:“陛下还说了,若是谢公子身子大好了,倒是可以时常入宫走走。陛下最爱与年轻才俊们说说话,解解闷儿。”

      这才是真正的来意!

      入宫?面圣?

      谢琢的心猛地收紧。皇帝这是想亲自看看,他这个被靖北王藏在府中、甚至不惜与东宫隐隐对立也要护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是真有才学,还是仅仅以色侍人之辈?更甚者,是想以他为切入点,来试探、敲打裴珩?

      裴珩神色不变,只道:“陛下厚爱,本是臣子之幸。只是…”他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谢公子前番重伤,伤了根本,太医一再嘱咐需绝对静养,最忌劳神动气。如今虽稍见起色,却仍是吹不得风,见不得人,只怕入宫面圣,御前失仪,反为不美。辜负陛下美意,臣等万死。”

      他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谢了恩,又委婉却坚决地推拒了,将所有责任揽到了“病体”之上,让人挑不出错处。

      高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呵呵笑道:“王爷虑的是,自然是养病要紧。倒是老奴唐突了。既然如此,老奴便如此回禀陛下便是。”

      他又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些谢琢的病情,语气关怀备至,眼神却始终如同探照灯般,在谢琢身上逡巡不去。

      谢琢始终垂着眼,一问一答,言辞谨慎,态度恭顺,偶尔低咳两声,更显得弱不禁风。

      约莫一炷香后,高公公终于起身告辞。裴珩亲自送他出轩榭。

      待那绛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轩榭内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谢琢缓缓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渗出薄薄一层冷汗。与这些宫中老狐狸打交道,字字句句皆是陷阱,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耗心神。

      裴珩很快去而复返,脸色微沉,眸中寒意未散。

      “陛下…终究还是起疑了。”谢琢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是他,给裴珩带来了麻烦。

      裴珩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微显苍白的脸上:“与你无关。即便没有你,陛下对藩王的猜忌,也从未停止过。”

      他这话并非全然安慰。皇帝年事渐高,对几位手握重权、年富力强的藩王本就心存忌惮,尤其是军功赫赫、圣眷正隆的靖北王。今日之举,不过是借题发挥。

      “但终究是因我而起…”谢琢低声道。

      “既入了此门,这些便是迟早要面对的风雨。”裴珩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今日你应对得很好。”

      他顿了顿,看着谢琢依旧紧蹙的眉心,忽然道:“怕吗?”

      谢琢微微一怔,抬起眼。

      怕吗?怕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怕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雨?怕自己成为别人手中攻讦裴珩的棋子?

      他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

      然后,他缓缓摇头,眸中那丝虚弱与不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坚定。

      “有王爷在前,臣…无所畏惧。”他轻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这不是奉承,而是陈述。一种经过权衡与审视后,做出的选择与信任。

      裴珩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如同流星划过深沉的夜空。他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极淡,却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寒意。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重逾千斤。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重新坐回棋案前,执起一枚黑子:“方才那局,尚未终了。”

      谢琢看着他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悄然松弛下来。他依言坐下,执起白子。

      棋局继续。

      只是这一次,落子之声似乎比以往更加清脆决绝。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

      高公公的“探望”像一个信号,京中关于靖北王与那位神秘“谢公子”的流言悄然四起。有说谢琢是裴珩养的禁脔,有说他是某位隐士高徒,有说他手握前朝宝藏秘图…种种猜测,光怪陆离,却都指向一个事实:靖北王府成了各方势力新的关注焦点。

      甚至有几份措辞暧昧的奏章,悄然递到了御前,隐晦地提及藩王私养门客、恐非国家之福云云。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留中不发,却更令人捉摸不透。

      谢琢深居简出,却通过赵安和裴珩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暗流。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裴珩的羽翼之下。他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自保的价值,更是能让皇帝、让朝野各方势力“认可”的价值。

      一味地“病弱”示人,并非长久之计。

      这日,裴珩被召入宫中议事。回来时,脸色虽依旧平静,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谢琢正在书房临帖,见他进来,便搁下了笔。

      裴珩并未避他,屏退左右后,淡淡道:“今日朝上,有人旧事重提,论及西陲用兵之事,争执不下。陛下问策于群臣,吵嚷半日,也无定论。”

      谢琢心中一动。西陲战和之争,一直是朝中难题。主战者认为当以雷霆手段震慑不臣,主和者则担忧国力损耗,恐生内乱。

      “陛下…心意如何?”谢琢谨慎问道。

      “陛下…”裴珩眸光微闪,“陛下问了我一句:‘靖北王常年戍边,熟知兵事,以为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答主战,有穷兵黩武、拥兵自重之嫌;答主和,又恐被斥为怯懦,有负军神威名。如何回答,分寸极难拿捏。

      谢琢沉吟片刻,脑中飞速运转,将前世关于西陲之战的零星记忆与今生所知信息相互印证,缓缓道:“西陲地势险峻,部落林立,其民风彪悍,然并非铁板一块。若一味强攻,纵然胜之,亦伤亡惨重,且难以长治久安。若一味怀柔,又恐其得寸进尺,视天朝软弱。”

      他顿了顿,看向裴珩,目光清亮:“或可…效仿古人‘徙木立信’之策,辅以‘釜底抽薪’之法。”

      裴珩眸光骤然锐利起来:“细说。”

      “择其最强悍、最不服王化之一部,以雷霆手段击之,不必尽灭,但求震慑,此谓‘立信’。”谢琢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同时,重金贿赂、分化拉拢其余较弱部落,许以通商、盐铁之利,使其内部分裂,无力抱团抗衡,此谓‘抽薪’。”

      “再派能言善辩之士,深入其地,宣扬陛下仁德,教化其民,潜移默化。如此,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或可收奇效。既彰显天朝兵威,又不至过度消耗国力,或可…两全。”

      他将一个复杂的战略问题,用最简洁清晰的语言剖析开来,提出的策略并非凭空想象,而是结合了地理、人文、政治、经济多方因素,务实而老辣,完全不像一个深居简出的病弱公子能有的见解。

      裴珩静静地看着他,书房内落针可闻。

      良久,裴珩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法…甚险。若震慑不成,反激起同仇敌忾;若拉拢失败,则徒耗钱粮。”

      “故需精准拿捏分寸,人选、时机、力度,缺一不可。”谢琢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此为阳谋,即便对方看破,亦难破解。因利之所趋,人心之所向,非意志可轻易扭转。”

      又是一阵沉默。

      裴珩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庭院。

      谢琢的心微微提起。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大胆至极,近乎干政。裴珩会如何反应?

      “你的字,近日颇有进益。”裴珩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谢琢一怔。

      却见裴珩转过身,脸上并无愠色,深邃的眼底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与赞赏交织的光芒。

      “这番话,”他缓缓道,“我会斟酌。”

      他没有说采纳,也没有说拒绝,只说了“斟酌”。

      但谢琢知道,这已是极大的认可。

      “是臣妄言了。”谢琢垂下眼睫。

      “妄言与否,本王自有判断。”裴珩走近他,目光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只是,这些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在外,你仍是需要静养的谢公子。明白吗?”

      这是在保护他。在他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之前,不宜过早暴露锋芒,成为众矢之的。

      “臣明白。”谢琢低声应道,心头却有一股暖流悄然涌过。

      裴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明日宫中有赏花宴,陛下或许会问起你。若无法推拒…便随我一同入宫吧。”

      谢琢猛地抬头,只看到那个玄色衣袍的背影消失在门廊转角。

      赏花宴…面圣…

      新的挑战,已然到来。

      而这一次,他将不再仅仅是被审视的猎物。

      他缓缓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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