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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余波清理·立威 ...

  •   病去如抽丝。一场高烧梦魇,仿佛耗尽了谢琢积攒许久的精神气,却又奇异地涤荡了某种沉疴。他不再如刚入静园时那般时刻紧绷,却也未曾松懈。裴珩那句“份内之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更为沉静的深思与审慎。

      他深知,靖北王府绝非避世桃源。裴珩予他庇护,予他尊重,甚至予他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愫,但这背后,必然有着相应的期待与代价。他不能,也不会甘心只做一个被精心圈养起来的“谢公子”。

      他要在这王府之内,真正立足。

      静心斋的日子依旧宁静,谢琢却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透过书房的窗,透过散步的回廊,透过每一次与仆役管事的短暂接触。他看得细致入微。

      王府规矩森严,下人大多训练有素,行事有度。但再严密的网,也有疏漏之处。尤其是一些资历较老、或是背后有些倚仗的仆役,面对谢琢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暧昧的“客人”,表面恭敬之下,难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与窥探。

      小禄子有时会气鼓鼓地回来,嘀咕几句哪个院的婆子又说了闲话,或是哪个管事分配用度时有些磕绊。谢琢只静静听着,并不言语,眸色却渐深。

      这日,裴珩离府前往京郊大营巡防,预计需两三日方回。

      当日下午,静心斋的小厨房便出了岔子。负责采买的婆子送来的食材,竟混了些不大新鲜的菜蔬,且份量也短了些许。厨娘抱怨两句,那婆子却翻着白眼,嘟囔道:“有的吃就不错了,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王爷不在,摆什么谱…”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路过院门的小厮听见。

      小禄子气得脸通红,当即就要去找那婆子理论,却被谢琢淡淡叫住。

      “些许小事,不必动气。”谢琢神色平静,手中书卷都未放下,“去将赵管事请来。”

      小禄子一愣,见自家大人面上无波无澜,心下稍定,忙应声去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赵安便匆匆赶来,额角微汗,神色恭谨:“公子有何吩咐?”

      谢琢并未看他,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伸出纤长食指,点了点窗外小厨房的方向,语气平淡无波:“静心斋的份例,是依的哪条规矩?采买验收,又是谁负责核对?王爷离府不过半日,食材便可鱼目混珠,以次充好。是王府历来如此,还是独我谢琢特殊?”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甚至没有一丝责问的意味,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寻常问题。

      赵安的后背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久在王府,深知这位谢公子虽看似病弱安静,却是王爷亲自带回、安置在静心斋、甚至多次亲自探视的特殊人物。王爷虽未明言,但其重视程度,府中稍有眼力的都心知肚明。如今王爷刚走,就出了这等怠慢之事,若是传到王爷耳中…

      他立刻躬身,语气带上了十二分的郑重:“公子息怒!是属下失察,治下不严!请公子给属下一个时辰,必定查清原委,给公子一个交代!”

      谢琢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赵安身上,既无怒色,也无笑意:“赵管事言重了。并非要交代,只是觉得,王爷治府向来严谨,不应有此疏漏。既发现了,便提一句罢了。如何处置,自是赵管事的职责。”

      他话说得轻巧,却将“王爷治府严谨”的大帽子先扣了下来,让赵安丝毫不敢怠慢。

      “是!是!属下明白!多谢公子提点!”赵安连声应道,后背衣衫已然湿透。他行了一礼,匆匆退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过半个时辰,结果便查清了。确是那采买婆子欺上瞒下,克扣份例,中饱私囊,且非止一日。以往静心斋无人深究,她便愈发大胆。此次更是仗着王爷离府,言语无状。

      赵安雷厉风行,当即下令将那婆子打了二十板子,革去差事,连同其负责验收的侄子一并撵出王府,永不录用。又亲自挑选了老实可靠的仆役接手采买,并将静心斋一应份例重新核定,当着谢琢的面一一交代清楚,态度比之前更为恭谨小心。

      静园上下,一夜之间风气肃然。所有仆役再看谢琢时,眼神里的那点轻慢与窥探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敬畏。

      小禄子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

      谢琢却依旧每日看书、下棋、临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又过了几日,谢琢“偶然”问起王府名下一处产业的账目情况——那本是闲聊时听裴珩提及的一处皇庄,近年收成似乎不佳。赵安不敢隐瞒,据实禀报,确实因管事年老精力不济,管理松散,近年出息少了三成。

      谢琢并未多言,只道:“我闲来无事,胡乱看了些杂书,似有些浅见。赵管事若不嫌烦,可愿一听?”

      赵安如今哪敢“嫌烦”,忙道:“公子请讲,属下洗耳恭听。”

      谢琢便慢条斯理地说了几条关于田庄水利修缮、作物轮种、佃户管理的建议,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虽非惊世骇俗之论,却皆实用有效,显是下过苦功研究。

      赵安越听越是心惊,这些建议绝非一个只会读死书的文弱公子能提出的!这位谢公子,竟有如此实务之才?!

      他不敢怠慢,仔细记下,回去后斟酌着试行了几条,不过月余,那皇庄的管事便传来消息,道是今年春耕顺利,佃户积极性也高了,预计秋收能增不少。

      赵安将结果报于谢琢时,态度已不仅是恭敬,更带上了几分由衷的佩服。

      谢琢只淡淡一笑:“有用便好。”

      经此一事,他在王府下人眼中的形象,悄然从“王爷庇护的病弱美人”,转向了“深藏不露、颇有手段的谢公子”。虽依旧低调,却无人再敢小觑。

      消息自然也会通过某些渠道,传入偶尔回府的裴珩耳中。

      裴珩听闻静心斋份例风波及皇庄建议两事,并未多言,只在下一次与幕僚议事时,淡淡提了一句:“静心斋那边,若有什么关于田庄庶务的想法,可直接报于赵安,酌情试行。”

      幕僚皆是人精,立刻领会其中深意。王爷这是默许、甚至鼓励那位谢公子参与王府事务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田庄庶务,但其象征意义却非同小可!

      王府这潭深水,因谢琢这尾“鲶鱼”的悄然游入,开始泛起更为复杂的涟漪。

      这日,裴珩回府较早,信步来到静心斋。

      谢琢正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帖,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柔和而静谧。

      裴珩并未打扰,只负手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一会儿。

      直到谢琢搁笔,才发现他的存在,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裴珩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案上墨迹未干的字帖,微微颔首,“笔力愈发沉凝了。”

      “王爷谬赞。”谢琢垂眸,替他斟了杯热茶。

      两人于窗下相对而坐。夕阳将金色的光芒投入室内,气氛宁静祥和。

      “听说,前几日府中有些不开眼的下人扰你清净了?”裴珩端起茶杯,语气随意。

      “已经处置了,劳王爷挂心。”谢琢语气平淡,“倒是臣逾矩,多嘴了几句田庄琐事,还请王爷勿怪。”

      裴珩抬眸看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能者多劳。你若觉得闲闷,府中些许琐事,看看也无妨。”

      这是明确的放权信号了。虽然范围依旧有限,但意义重大。

      谢琢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道:“臣才疏学浅,恐负王爷信任。”

      “本王信得过自己的眼光。”裴珩淡淡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品茶。夕阳渐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竟有几分交织在一起的错觉。

      “西陲那边,”裴珩忽然又开口,打破了沉默,“最近有些小动作,似与京中某些人暗通款曲。”

      谢琢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裴珩的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跳梁小丑,总是不甘寂寞。你近日出入,还是多带些人。”

      他这是在提醒他,太子那边或许贼心不死,或者又有新的阴谋针对他?甚至可能…想利用他来做文章,对付靖北王府?

      谢琢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果然,安宁日子总是短暂的。

      “臣明白了。”他低声应道,眸光却渐渐锐利起来,“王爷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成为别人用来攻击裴珩的软肋。

      裴珩转回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慰?

      “嗯。”他放下茶杯,起身,“天色不早,你好生歇着。”

      他离去后,谢琢独自坐在渐暗的室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萧璟…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也好。

      那就让他看看,如今的他,是否还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东宫谢琢。

      他扬声唤道:“小禄子。”

      “奴才在!”

      “去请赵管事过来一趟。”谢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说,我对王府的护卫调度,有些浅见想与他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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