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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三:归处·余生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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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到更漏滴答以及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裴珩批阅完最后一封来自边境的军报,揉了揉微感酸涩的眉心,抬眼望去。
谢琢并未如往常般在另一侧看书或处理文书,而是伏在案几上,枕着手臂睡着了。墨色的发丝散落开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一抹淡色的唇。呼吸均匀清浅,显然是累极了。
案上,摊开着刚刚整理完毕的漕运改制细则,字迹清峻工整,条分缕析,旁边还附有精细的河道舆图标注。这项工作极为繁琐耗神,他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得如此出色。
裴珩的目光落在那张沉睡的侧脸上,久久未移。
心底那片因边境军务而升起的冷硬与杀伐之气,竟奇异地被这静谧的画面一点点抚平、软化。
他想起不久前的雨后,虹桥之下,自己鬼使神差握住的那只手。冰凉,却柔软。那一刻,心中轰然的悸动与随之而来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占有欲,至今清晰可感。
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情绪。
是欣赏,是怜惜,是好奇,是志在必得,或许…还有更多他无法精准定义、却甘之如饴的东西。
这个叫谢琢的少年,如同一颗投入他死寂心湖的石子,初时只激起细微涟漪,如今却已引动惊涛骇浪,彻底搅乱了他早已既定的人生轨迹。
裴珩起身,放轻脚步走过去。他没有惊醒他,只是拿起一旁自己那件常备在书房的玄色大?,轻轻披在了谢琢单薄的肩头。
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谢琢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温暖的氅衣边缘,发出极轻的、猫儿般的呓语,并未醒来。
裴珩的指尖微微一颤,悬在半空,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拂开落在他颈侧的一缕墨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他就这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烛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融合,不分彼此。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家”的安宁与满足感,如同温泉水般,无声地漫过四肢百骸。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仅仅视为盟友、下属、或是一件有趣的收藏。
他是不同的。
是即使算计全天下,也想要牢牢护在掌心的人。
是即使颠覆了原则,也想要携手同行的人。
是…归处。
这个词划过脑海时,连裴珩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他一生杀伐决断,立于权力之巅,俯瞰众生,从未想过“归处”二字。王府是责任,边境是战场,朝堂是棋局。他的心始终是冷的,是空的,是悬着的。
直到这个人的出现。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仇恨,带着惊人的才华与算计,也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而纯粹的内核,莽撞又必然地闯了进来。
然后,冰原开始消融,死水开始流动。
裴珩缓缓蹲下身,与睡梦中的谢琢平视。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像是要将这一刻的宁静模样,深刻入骨。
他想起了许多。
想起雪地里那个破碎的笑,想起禅房中那双惊惶却执拗的眼,想起他病中抓住自己手腕时冰冷的力度,想起他提出那条“徙木立信”之策时眼中的光华,想起他郑重承诺“愿效犬马之劳”时的坚定…
一路走来,步步惊心,却又步步生花。
这个人,是他亲手从绝境中捞出,是他一手培养打磨,是他心甘情愿纳入羽翼之下的。
而他回报给他的,远超出最初的预期。
不仅是才智谋略,不仅是忠诚辅佐,更是这种…能让他冷硬之心为之柔软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裴珩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谢琢微微颤动的睫毛。
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觉,眉头微蹙,却并未醒来。
裴珩收回手,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够了。
能得此人在侧,余生足矣。
至于那些尚未明晰的情感,那些潜藏的汹涌爱意,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有的是时间。
来日方长。
他会慢慢等,等这颗被冰雪覆盖的心彻底苏醒,等这朵于仇恨中滋生的花,为他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而现在,他只需守护好这片静好岁月,为他挡下所有风雨,为他铺就一条足以并肩翱翔的青云之路。
裴珩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人,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门外,月色如水,静园安谧。
他负手立于廊下,望着满天星子,心中一片澄明安定。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剑,不仅为江山社稷而挥,也将为守护这一方静好、这一个人而亮。
此生归处,已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