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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窥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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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平常就没几个人来,小年这天更是除了门口值班的保安以外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
沈叙抱着花走到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石碑前,垂眸看着黑白照片上,笑得开怀的男人,良久,弯腰双手把花放下。
他盘腿坐在冰冷石板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新买的还没有拆模的烟,熟练的撕开外面那层透明的拉线。
烟蒂对着石碑下放,接着又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端详了一会儿,叼进嘴里,牙齿轻咬着它碾磨,没有点。
烟草味即便没有点燃也很浓,对于不抽烟的人来说,味道相当难闻。
叼了一会儿,沈叙把烟拿下来,左手支在同侧膝盖上,手掌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搭在大腿上的右胳膊手里的烟。
“我始终不知道这烟有什么好抽的。”沈叙深吸气直起身,直直地看向照片,笑了笑,“今年挺会赶,赶个小年。”
“我那天翻日历,33年更会赶,30号除夕夜。还有六年,等着那天晚上我来陪你一起跨年。”
“不过可能没法给你带花,人家店估计得休息。等她开业,我在来一趟,给你补上。”
沈叙不再看他的脸,低头看地上被风吹动的花瓣,把已经滚到包花纸下面的烟拿出来,再次摆好。
“我跟许泽卫也还行,过一辈子……应该没问题。”沈叙转了转手里的烟,“刚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怎么能有这么跟我同频的人。”
“过了七年,觉得同性恋,没有结婚证,能过这么久,那过一辈子也没问题。”
“七年过完又熬三年,又觉得其实也就那样。”沈叙撩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一样过,父母年轻的时候不也一样么,每天吵不完的架,到老了也消停了,俩人现在成天这儿跑跑那儿走走的,挺好的。”
沈叙说得嘴干,停了停。
“我那天……”说到这,沈叙嗓音有些哑,他皱眉清清嗓子,轻声道:“我那天去警局了,虽然不是自己去的。”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去警局?”沈叙抬起头,朝他挑了挑眉。
他不说话以后,墓地一片安静。
“沈清眠,你骗我。”沈叙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不是说我不是吗?不是说,如果我是,你早就吃我了,不可能留我吗。”沈叙把袖口往上拉,露出手腕上的表,“你看,这个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
“沈清眠,我那天流了好多血,好疼。”沈叙深深的低下头。
几滴水染深了淡灰色的石板。
“哥!”十三四岁的男生捧着一手颜色鲜艳的糖果,兴冲冲地冲进房间。
“干嘛?”沈清眠倚靠在电竞椅上,手里拿着数学竞赛卷,转动椅子,懒羊羊地朝门口看去。
瞅到那道身影,他瞬间皱起眉头,“我的天,你上哪儿淘去了?脏死了。”
“踢球去了。”沈叙跑到他身边,哗啦一下把糖全放到错题本上,“我听妈说了,你真是Fork 啊?”
“偷听的吧。”沈清眠放下卷子,无奈地看他,“再偷听我们说话,我就揍你。”
“我就偷听了这一次!”沈叙瞪大眼睛。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还没变声,嗓音往死的尖,刺得人耳朵生疼,有种耳膜穿孔的感觉。
沈清眠收着力踢了他小腿,“再喊就滚出去,一天天的快让你躁死了。”
沈叙皮脸的嘿嘿一笑,“好好好,你真是啊?你之前不是能尝着味儿也能闻着味儿么,就突然闻不着尝不着了?”
“算是吧。”沈清眠回忆了下,说道。
“算是是什么意思啊?快点快点,说详细点儿。”沈叙催促道。
沈清眠瞥他一眼,“有一段时间嗅觉和味觉都特灵敏,隔两条街就能闻着你身上的汗味儿,臭死了。”
“我不臭!”沈叙抗议地喊道,“我每天都洗澡!不臭!”
“啧。”沈清眠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身,照着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滚一边儿去,耳朵快让你喊聋了。”
沈叙被踹得踉跄几步走到门口,又转身跑回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肚子上蹭了蹭,抬起头笑嘻嘻的。
“我错了哥我错了,我不喊了。”
沈清眠睡衣被蹭过的地方一片水迹,他低头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呼吸却有些急迫。
沈叙不知道他怎么了,以为是把他衣服蹭脏了,他不高兴,用手抹了两下,结果手上的灰擦在淡色的睡衣上,更脏了。
沈清眠头疼地闭上眼睛,手按在他脑袋上,抓住他的头发晃,“我真欠你的。你给我洗昂,洗不干净我把你衣服全都扔泥里。”
“唉行行行,我给你洗。”沈叙敷衍道,伸手够桌上的糖,撕开包装袋举到他嘴边,“尝尝,跟我说说没有味觉吃糖是什么口感?”
“闲的你。”沈清眠嘴上是这么说,还是把那颗水果味硬糖咬紧嘴里,“石头块儿。”
“啊?”沈叙表情不太好,“你以后该怎么过啊我的老哥。”他又看向那堆糖,挑了个薄荷糖给他,“这个呢?”
沈清眠面无表情的咬碎嘴里的糖,撕开薄荷糖的外包装,含进嘴里,“……放冰箱冻过的石头,还行,还有吗?都给我。”
“我靠,你纯土匪。”沈叙边说,边把薄荷糖都挑出来,“给你给你,正好我不乐意吃这个。”
“为什么?多好吃。”沈清眠问他。
“味儿不对,反正就是难吃。”沈叙想了想。
沈清眠点点头,从一摞书底下拿出一盒烟,等了一会,“你还不走?”
“你又抽!”
两人同时开口。
沈清眠捂住他的嘴,“祖宗,你是我祖宗,小点儿声。”
“我不,你个高中生成天抽什么烟?”沈叙皱眉,可算找着理由把他说得话还回去,“臭死了!”
“你管我?”沈清眠挑眉,叼着烟蒂,“还要问什么赶紧问,以后别聊这个了。”
“你闻闻我,”沈叙立马把胳膊举到他鼻尖,“闻闻我是不是Cake?”
沈清眠把烟攥进手里,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他,下一秒拍开他的手,“不是,出去。”
“啊!疼!”沈叙揉着通红的手背。
“我都没用劲儿。”沈清眠把攥碎的烟扔进垃圾桶,拉过他的手,随便揉了揉,“行了,娇气的你。”
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打断了沈叙的回忆。
他瞅了眼满手的棕色烟草,用左手掏出手机,接听贴在耳朵上,“妈。”
“唉小叙,今晚几点来?我让你爸去买点菜。”母亲的声音传进耳朵,能听出来哭腔。
五点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沈叙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的天只有一小片,而那一小片天烧得极旺,像是谁把烧红的铁板盖到了天上,看不清是什么的鸟从那片飞过,渺小,却自由。
郊区到市里路程蛮远的,现在又是高峰期,保守估计得一个小时。
“一个多小时。”沈叙点开免提放在地上,抽出张卫生纸擦手。
“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开车别走神。”
“嗯,先挂了。”沈叙说完,把电话挂掉。
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沈叙拿走给沈清眠的烟,“该抽完了吧?我拿走了。”
他站起身,打了打粘到身上的灰,弯腰隔空摸沈清眠的脸,“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哥。”
往停车位走的路上,沈叙并没有注意身边,左右看着有没有垃圾桶,当他被人撞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抱歉。”他下意识虚揽那人的腰。
那人个子挺高,比沈叙要高上一些,穿着厚重,应该也练过,撞那一下挺结实,头上棒球帽和卫衣帽叠戴,还戴了个口罩,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他没有说话,面朝沈叙站着。
沈叙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帽子下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同时那股许久感受不到的压迫感再次袭来,比以前都次都更加猛烈。
如果说,之前那些是被野兽盯住,还有逃跑的可能,那现在,就像是被毒蛇密不透风地缠住,绞杀,马上就要被吞之入腹,逃无可逃。
手表没有提示,沈叙默不作声地退后,跟他拉开距离。
“没事。”男人低声道。
他说完并没有走开,两人保持的距离,倒不是沈叙不想走,而是他不敢把后背留给这个男人。
“先生,你还有什么……”陌生的电话铃声打断沈叙的话。
男人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没有着急接听。他微微抬起头,还没完全黑的天光在他深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仅仅是这一眼,便让沈叙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冒出一身冷汗。
沈叙望着男人的背影,许久才堪堪呼出一口,往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等他坐进驾驶座,锁上车门,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服早已变得潮湿。
他趴在方向盘上缓了会儿,正要起身启动车时,停住动作,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从前车窗直直射在身上。
沈叙咬紧牙关,再次锁了一次门,深吸气缓慢抬起头。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