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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画室里的未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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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祁安想去那间藏在老城区阁楼里的画室。
那是他十九岁时租下的地方,月租三百块,漏雨的屋顶糊着层塑料布,一到梅雨季就潮得能拧出水,却装着他最炽热的梦想。他想成为画家,想把他和秦淮的故事画成画册,第一页就画老宅后院的铃兰,最后一页画两人白发苍苍的模样。
他记得秦淮第一次找到画室时的样子。那时他正趴在画架上赶稿,颜料蹭得满脸都是,秦淮推开门,手里提着刚买的热包子,看见他就笑出了声:“祁大画家,你这是在给自己画脸谱呢?”
祁安扔了支画笔过去,被他笑着接住。那天下午,秦淮帮他补屋顶的塑料布,他坐在旁边画秦淮的侧脸,阳光透过阁楼的小窗斜斜地照进来,给秦淮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他额角的汗珠都闪着光。
“画好了给我看看。”秦淮回头时,正好被他捕捉到一个温柔的笑。
“不给。”祁安把画纸翻过去,红了耳根,“是我的秘密。”
后来那幅画被他藏在了画夹最底层,出国前整理东西时想带走,却怎么也找不到,想来是落在了画室里。
祁安打车到老城区,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巷子比四年前更窄了,两侧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得晃眼。他凭着记忆找到那栋灰砖小楼,阁楼的窗户开着,晾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和他当年挂在那里的白衬衫,竟有几分相似。
他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的琴弦上。阁楼的门没锁,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股熟悉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旧木头的潮气,瞬间把他拉回了那个闷热的夏天。
画室比记忆里小了些,角落里堆着几个旧画架,蒙着层薄灰。墙上还贴着几张速写,是他当年画的巷口老槐树,线条青涩却带着股韧劲。
一个穿着棉布围裙的姑娘正坐在画架前调色,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祁安时愣了愣:“请问……您找谁?”
“我以前在这里租过画室。”祁安的声音有些发颤,“想来看看。”
姑娘眼睛亮了亮:“您就是之前那位祁先生吧?房东阿姨说过,以前有个特别会画铃兰的男生住在这里。”
祁安笑了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
“您随便看。”姑娘热情地说,“我也是刚租下来没多久,好多旧东西都没舍得扔,想着说不定原主人会回来看看。”
祁安点点头,慢慢在画室里转着。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皮柜上,那是他当年用来放画具的,锁早就锈坏了,一拉就开。里面果然还留着些东西——几支没水的马克笔,半盒削得尖尖的铅笔,还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画夹。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把画夹拿出来。封面是他亲手贴的铃兰贴纸,如今已经泛黄卷边,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翻开画夹。
第一页是张素描,画的是秦淮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嘴角还沾着点面包屑,是他高中时偷偷画的。后面几页是老宅的后院,春天的铃兰,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每一页都有秦淮的影子——有时是他蹲在地上看花,有时是他举着雪球笑,有时是他背对着镜头,望着远处的天际线。
姑娘凑过来看,轻声感叹:“画得真好……这位先生,是您很重要的人吧?”
祁安的指尖抚过画纸上秦淮的眉眼,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画夹快翻到最后时,一张折着的画纸掉了出来。他捡起来展开,正是当年找不到的那幅——秦淮补屋顶时的侧脸,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
画纸右下角有行小字,是他后来补上去的:“我的太阳。”
祁安的眼眶瞬间热了。原来他一直没丢,是被他自己藏在了最深处。
“这幅画……”姑娘看着画,忽然说,“前阵子我收拾柜子时见过,夹在一本旧画册里,还以为是哪位客人落下的呢。”
祁安把画纸小心地折好,放进画夹里。他想带走,这是他在这间画室里,唯一想留下的东西。
“对了,”姑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个月有个先生来找过您,高高瘦瘦的,说认识您,也是来看画室的。”
祁安的动作顿了顿:“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就站在这里看了好久,”姑娘回忆着,“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本画夹,说里面画着很多铃兰。我当时没找到,他就走了,走的时候好像还叹了口气。”
祁安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是秦淮。
他大概是早就来过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还对着医院的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来过这个装满他们回忆的地方,找过他留下的痕迹。
可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这幅画,找到了,也回不到那个阳光炽热的下午了。
祁安把画夹抱在怀里,对姑娘说了声“谢谢”,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画室,阳光透过小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像极了他当年画在地上的太阳。
他轻轻带上了门,把所有的光影和回忆,都锁在了里面。
下楼时,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画室门口拍的,秦淮站在那扇小窗下,仰头望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发信人备注是“清玉”。
祁安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还是删除了短信,拉黑了号码。
林清玉大概是想告诉他,秦淮有多在乎他,想让他回头,可他不明白,有些在乎来得太晚,就成了最锋利的刀。
他走出巷子时,天已经阴了下来,风卷着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他抱紧怀里的画夹,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慢慢往巷口走。
刚走到路口,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秦淮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上前。
祁安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绕开,就那么抱着画夹,从车旁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秦淮的车门开了,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着。
祁安没有回头。
他能感觉到秦淮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背上,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怀里的画夹很轻,却装着他整个青春的重量。那些画里的阳光和笑,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和承诺,都已经被定格在画纸上,成了再也无法续写的过去。
他还有十天。
十天后,他会带着这幅画离开,离开这座装满回忆的城市,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安静地画完最后一幅画。
画里会有铃兰,有阳光,有少年的笑,却不会再有秦淮了。
因为有些故事,注定只能停在未完成的那一页。
风越来越大,吹得祁安的头发乱了。他抬手理了理,继续往前走,背影单薄却坚定,像一片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落叶,朝着远方飞去。
巷口的风里,似乎还残留着松节油的气味,混着旧木头的潮气,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