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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沉睡的暖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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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早已落雪的时候,南方的冬天也终于有了模样。榕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偶尔有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地上,也暖得不真切。
祁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陷在沉睡里,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秦淮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或者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颊和手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护工阿姨回来了,看着日渐消瘦的祁安,眼圈总是红红的,却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变着花样想让他多吃点东西。秦淮接过阿姨递来的小米粥,用勺子一点点抿凉了,尝试着喂给祁安,大多时候,祁安只是无意识地抿抿嘴,咽不下几口。
“他以前最爱吃你做的桂花糕。”护工看着秦淮,低声说。
秦淮点点头,眼睛亮了亮。他立刻去厨房,笨拙地学着做桂花糕,糯米粉和得太稀,蒸出来软塌塌的,根本不成形。他没放弃,又试了一次,这次粉放多了,硬得像块石头。直到第三次,才勉强做出点样子,虽然卖相不好,桂花的甜香却很浓郁。
他端着一小碟桂花糕走进卧室,祁安刚好醒着,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秦淮手里的碟子,喉结轻轻动了动。
“尝尝?”秦淮拿起一块最小的,递到他嘴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祁安张了张嘴,咬了一小口。桂花的甜混着糯米的香,在舌尖慢慢散开,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看着秦淮,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好吃吗?”秦淮追问,像个等待评分的学生。
祁安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秦淮却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他把剩下的桂花糕放在床头柜上,又握紧祁安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摸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硌得人心疼。
清醒的时候,祁安偶尔会说几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秦……淮……”他会这样唤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依赖的软糯。
“我在。”秦淮立刻凑近,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我在呢,安安。”
“铃兰……”祁安的目光转向窗台,那里的铃兰早就谢了,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固执地留在枝头。
“明年还会开的。”秦淮顺着他的话说,声音哽咽,“等春天来了,我再给你种满窗台,好不好?”
祁安没回答,只是睫毛颤了颤,又沉沉睡了过去。
秦淮知道,没有明年了。
医生的话像根针,时时刻刻扎在他心上——“最多还有一个月”。他不敢算日子,只能一分一秒地数着和祁安在一起的时光,像在守护着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把那支旧钢笔放在祁安的枕边,又把那本素描本摊开在床头柜上,上面画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草坪、爬过的墙头、看过的录像厅,还有院子里的榕树和窗台上的铃兰。每一页,都写满了他们的名字。
有一次,祁安难得清醒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他忽然说:“秦淮,给我讲个故事吧。”
秦淮愣了愣,想了想,开始讲他们小时候的事。讲那次放风筝线断了,两人在树林里迷路,秦淮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说“别怕,有我呢”;讲高中时罚站,秦淮偷偷挠他手心,被班主任瞪了一眼,两人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讲十八岁生日,秦淮送他那双篮球鞋,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又像在说给时光听。祁安静静地听着,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偶尔会轻轻“嗯”一声,像是在回应。
“那时候……真好啊。”祁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
“嗯,真好。”秦淮握紧他的手,眼眶热得发烫,“以后……还会好的。”
他知道自己在说谎,却还是想说给祁安听,也说给自己听。
夕阳西下的时候,祁安又睡着了。秦淮替他掖好被角,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心里一片空茫。他走到窗边,看着那盆早已枯萎的铃兰,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
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空荡的屋子里低低地悲鸣。
他知道,他的安安,快要离他而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可他不能倒下,他还要陪着祁安,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
夜深了,秦淮趴在床边睡着了,手却依旧紧紧握着祁安的手。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祁安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在梦里,回到了那个放风筝的午后,阳光正好,少年的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秦淮在梦里,好像又听到了祁安的声音,软软地喊他“秦淮”。
他立刻回应:“我在。”
这一次,他不会再离开了。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