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囍煞孤村 ...

  •   迟昼的命令如同投入粘稠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并未立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那冰冷的指令与眼前这极端诡异、充满非理性色彩的环境格格不入,反而凸显出一种荒诞感。

      严涉盯着地上那副粗重的抬棺杠,又看了看那口严丝合缝、仿佛比山还沉的黑棺,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抬…抬这个?”他的声音干涩发颤,“里面…里面刚才是不是…”他没敢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那自行盖上的棺盖。

      凌云木则对那黄铜唢呐表现出了极大的嫌弃,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它,仿佛捏着一条毒蛇,拿到眼前仔细审视,甚至对着光线看了看吹口。

      “啧,口水垢都没清理干净,微生物培养皿。簧片疲劳变形,音准偏差至少超过四分之一音,吹出来的绝对是噪音污染。还有这工艺,粗糙得令人发指。”他完全沉浸在对乐器本身物理缺陷的批判中,似乎暂时屏蔽了它所代表的恐怖象征意义。

      千涂抱着那叠冰冷刺骨的纸钱,手指冻得有些发麻。她试图数清数量,但手指僵硬,心神不宁,数字在脑中不断混乱。

      那纸张粗糙的边缘摩擦着她的皮肤,散发出一种陈年霉味和淡淡的腥气。

      她低着头,努力想把自己藏进宽大的粗布衣服里,减少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存在感。

      莫残烛已经打开了那个破旧的针线篮。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里面的东西:一把锈迹比锋利部分更多的剪刀,几团颜色暗沉、质地不明的丝线,一根长长的、在昏光下闪着不祥红光的针,还有几个小小的、用布包裹的、看不出用途的硬物。

      她拿起那根红绳,手指灵巧地将其绕在腕间,又松开,低声喃喃:“缘起缘灭,线断缘散…缚生缚死,皆在一念…”

      岑棹提着那盏白纸灯笼。灯笼杆是粗糙的竹制,摸上去有细微的毛刺。灯笼纸泛黄,上面似乎有些模糊的污渍和水痕。

      里面那一点豆大的烛火,光芒昏黄、微弱,且极其不稳定,随着他哪怕最轻微的呼吸都会剧烈摇曳,将他脚下那一小片地面照得明灭不定,阴影扭曲蠕动。

      他并没有立刻看向前方的路,而是提着灯笼,缓缓地、近乎挑衅般地靠近那口黑棺,将灯笼凑近棺盖上的抓痕。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那些深刻的痕迹。它们并非工具造成,更像是……人的指甲,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用尽全身力气抠抓留下的。

      甚至在一些缝隙里,似乎还能看到一点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残留物。

      “啧,”岑棹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他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半明半暗,“抓得真狠。得多疼啊。”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同情,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甚至带点欣赏的意味。

      他又将灯笼晃向那顶花轿,昏光试图穿透厚重的轿帘,却只映出一片更深沉的、纹丝不动的黑暗。“新娘子…也不开心呢。”他歪着头,像是在对里面的存在说话。

      “岑棹。”迟昼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断了他近乎作死的行为,“光源稳定性优先。评估前方路径能见度。你的禁忌是灯火熄灭。”

      他的提醒基于最直接的逻辑——光源是当前唯一能对抗未知黑暗与迷雾的工具,必须优先保障。

      岑棹撇撇嘴,像是觉得有些扫兴,但还是依言提稳了灯笼,转向那条通往村庄的黄土路。昏黄的光晕努力向前延伸,但在弥漫的灰雾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光线只能穿透前方不到十米的距离,再往前,就被浓稠的、缓慢翻滚的灰白色雾气彻底吞噬,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路旁的具体景象,只有影影绰绰的枯树和荒草的轮廓,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扭曲的鬼影。

      “路不太高兴,”岑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语气稍微认真了点,“雾里有东西…在哭?还是在笑?分不清。味道也很杂,不好闻。”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提供信息。

      就在这时,那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仪式进程:送亲送葬队伍应即刻启程,前往封门村。】
      【滞留有违仪轨。】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明显的寒意,仿佛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心上。

      “走…走吧!”严涉第一个受不了这种压力,他像是豁出去一样,弯腰猛地扛起那副沉重的抬棺杠,将其架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木杠压得他闷哼一声,肌肉瞬间绷紧。“妈的,真沉!”他对着另一边空着的杠头喊道,“谁来另一边?!这玩意一个人根本抬不动!”

      黑棺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另一个抬棺人。

      凌云木皱了皱眉,似乎极度不情愿接触这晦气的东西,但他看了一眼迟昼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口棺材,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垃圾设计,重心分布绝对有问题,对腰椎极不友好…”但他还是和严涉一起,扛起了棺杠的另一头。

      两人同时用力,才勉强将那口黑棺抬离地面寸许,重量远超预期。

      “唢呐。”迟昼看向凌云木。

      凌云木极其不情愿地、笨拙地将那冰冷的黄铜唢呐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吹出——

      “噗——!”

      一个极其刺耳、破音、甚至带着漏气声的噪音猛地炸开,毫无旋律可言,难听得让人头皮发麻,比之前那诡异的唢呐声更让人难以忍受。

      严涉被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把棺材摔了。

      “闭嘴!”严涉怒吼道,“你他妈吹的是送葬还是杀猪?!”

      “垃圾乐器!音准一塌糊涂!呼吸阻力极大!这根本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凌云木也火了,放下唢呐反驳道,脸上因为刚才用力而有些涨红。

      “必须持续吹奏。这是你的禁忌。”迟昼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指出事实,“优化你的气息控制,寻找可接受的音调范围。噪音也是声音的一种。”

      凌云木狠狠瞪了迟昼一眼,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再次举起唢呐,这一次,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嘴型和气息,吹出来的声音依旧尖锐难听,但至少不再那么破音和突兀,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单调而乏味的哀鸣,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撒纸钱,跟上。”迟昼对千涂发出指令。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顶花轿,履行着他“护轿人”的职责。

      千涂身体一颤,咬了咬下唇,伸出手,从怀里那厚厚一叠纸钱中捏起一小撮。

      她的手抖得厉害,纸钱簌簌作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将纸钱向前方抛洒出去。

      粗糙的土黄色纸钱在空中散开,翻滚着,飘飘荡荡地落下,大部分无声地落在黄土路上,少数几张被风吹着,贴在了路边的荒草上,或是打着旋儿落入更深的黑暗中。

      那景象,没有丝毫慰灵的感觉,反而像是一种徒劳的、绝望的标记。

      莫残烛挎着针线篮,跟在队伍侧后方,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具体路径上,而是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嘴里依旧无声地念念有词,手指不时掐算着什么。

      岑棹提着那盏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笼,走在最前面。他是队伍的箭头,也是唯一的光源。

      昏黄的光晕在浓雾中开辟出一个极其有限、不断晃动的可视范围,能见度低得可怜。

      他走得很慢,脚步轻盈,不像是在探路,更像是在…聆听和感受着雾气中的动静。

      “左边空荡荡的,只有风。”他偶尔会低声说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后面的迟昼汇报,“右边有东西跟着,很多小东西,在草丛里爬…不是活物。”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描述天气。

      迟昼跟在花轿旁边,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他的【绝对专注】提升到极致,不仅监控着花轿本身的状态,更将周围环境的一切细微变化纳入监控:风的流速和方向变化、雾气的浓度波动、凌云木那难听却持续的唢呐声的稳定性、千涂抛洒纸钱的频率和覆盖范围、严涉和凌云木因为沉重棺木而逐渐粗重的喘息声、脚下路面的平整度…

      队伍,以一种极其缓慢、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开始沿着黄土路,向着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死寂村庄——“封门村”,艰难地移动。

      唢呐单调的哀鸣是唯一的背景音乐。
      纸钱不断被抛洒,如同在为谁引路。
      灯笼的光芒微弱地摇曳,仿佛随时会被浓雾吞噬。
      沉重的棺材压得杠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花轿沉默地前行,轿帘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空无一物,又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入更深的未知与恐惧。

      走了大约不到五十米,前方的岑棹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严涉喘着气问道,停下脚步放下棺杠休息,凌云木也趁机停止了那折磨人的吹奏,剧烈地咳嗽起来。

      “路…分叉了。”岑棹提着灯笼,照着前方。

      在昏黄的光线下,可以看到黄土路在这里分成了两条。

      一条继续向前,略微宽阔一些,但消失在更浓郁的雾气中。

      另一条向右拐去,更加狭窄崎岖,通向一片更加茂密、阴影更深的枯树林。

      两条路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都弥漫着不祥的灰雾,看不到尽头。

      “走哪条?”严涉看向迟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迟昼的目光快速扫过两条路口。地面上脚印杂乱,难以分辨主次。路旁的草木长势也看不出明显区别。

      “引路人。”迟昼看向岑棹,“你的职责。”

      岑棹站在分岔路口,提着灯笼,微微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轻轻翕动的鼻翼,显示他正在极力感知着什么。

      片刻,他睁开眼,伸出没有提灯笼的手,指向了右边那条通往枯树林的、更狭窄阴森的小路。

      “这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但最终还是肯定地说,“这边的‘味道’更对。虽然更不舒服,但是…更对。像是回家的路。”他用了“回家”这个词,在这个情境下,显得格外瘆人。

      “你确定?”严涉看着那条幽深的小路,咽了口唾沫,“这边看起来更吓人…”

      “不确定。”岑棹回答得干脆利落,“感觉是这么说的。左边那条空得厉害,像个骗局。”

      迟昼没有任何犹豫。

      在缺乏任何逻辑数据支持的情况下,直觉,尤其是岑棹那被证明过的异常直觉,是目前唯一可依凭的决策依据。

      “右转。”他下达指令。

      队伍再次艰难启程,转入了那条更窄、更暗的小路。

      一踏入这条小路,环境似乎立刻发生了变化。雾气似乎更浓了,几乎贴着地面流动,缠绕着人的脚踝。

      路两旁的枯树更加密集,枝桠扭曲张狂,如同鬼爪般伸向小路中央。

      凌云木不得不再次吹起那该死的唢呐,单调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更加刺耳和令人烦躁。

      千涂抛洒纸钱的频率下意识地加快了,仿佛想要用更多的买路钱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又前行了约二三十米。

      忽然,走在前面的岑棹再次停住了脚步,这一次,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迟昼立刻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除了更浓的雾和更密的枯树,肉眼看不到任何异常。

      岑棹没有回头,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紧绷,不再是之前的懒散或好奇:“灯笼…变重了。”

      众人一愣,看向他手中的白纸灯笼。

      那盏灯笼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但岑棹的手臂肌肉明显绷紧了,仿佛真的在提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而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灯笼稍微提高了一点。

      昏黄的光晕向上移动,照亮了前方小路中央的景象。

      只见小路中间,不知何时,竟然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地站满了“人”!

      它们穿着破旧的、沾满泥土的清末民初样式的粗布衣服,身体僵硬,面色青灰,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统一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标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站在浓雾里,站在小路中央,挡住了去路,数量之多,一直延伸到灯笼光线无法照亮的迷雾深处!

      【缚地尸傀】!

      而且是一大群!

      它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睛“注视”着闯入的队伍,脸上挂着那僵硬的、诡异的微笑。

      冰冷的、死亡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千涂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被掐断在喉咙里的惊喘,手中的纸钱差点全部撒落。

      严涉和凌云木扛着棺材,猛地停住,呼吸都停滞了。

      莫残烛捻动手指的速度加快了。

      岑棹提着那盏仿佛变得千斤重的灯笼,站在所有尸傀的最前方,与最近的那个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僵死的肌肉纹理和空洞眼眶里的黑暗。

      昏黄的烛火,在那无数双空洞眼睛的注视下,剧烈地、疯狂地摇曳起来。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