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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扭曲的羁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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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的低吼在市中心最顶级公寓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内熄灭。死寂瞬间包裹上来,只剩下车体金属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顾烬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下车。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前方光洁如镜的混凝土墙壁上,却没有焦点。胸膛的烙印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指骨上那圈新生的、仿佛由活体黑暗构成的纹路也隐隐发烫,如同无声的催促。
他知道塞缪尔在等着。那个恶魔总是无处不在。
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高级香氛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他走向专属电梯,感应灯随之亮起,冰冷的光线照亮了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以及身上那套在山顶挣扎后显得皱巴巴的昂贵西装。
电梯内部是极致的奢华,镜面墙壁映出无数个他,每一个都眼神空洞,像是一群走向既定终点的囚徒。他输入了塞缪尔直接印在他脑海中的密码。电梯无声且高速地上升,超重感压迫着胸腔,那颗被打上烙印的心脏跳得沉重而缓慢。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顾烬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模样。没有中世纪古堡的阴森,也没有血腥献祭场的恐怖。眼前是一个极度宽敞、挑高惊人、装修风格冷峻到极致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铺陈在脚下的、冰冷的宝石星河。室内是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干净,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看得出价值不菲,透着一种非人的、博物馆般的完美和…毫无生气。
这里安静得可怕,连中央空调的送风声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塞缪尔就站在客厅的中央。
他背对着电梯方向,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丝质的深色家居服,看起来竟有几分闲适慵懒的人类错觉。银白色的短发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冷感的光泽。
他似乎刚刚倒了两杯酒,晶莹的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顾烬僵在电梯门口,喉咙发紧。眼前的场景越是“正常”,越是奢华平静,就越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这比他直接看到一个地狱入口更让他感到不适。
塞缪尔缓缓转过身,熔金色的竖瞳在光线偏暗的室内像两盏幽幽的鬼火,瞬间锁定了顾烬。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非人的眼眸里,却清晰地翻涌着一种…占有欲得到初步满足后的愉悦,以及更深层次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你迟到了三分钟。”塞缪尔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不喜欢等待。”
他端着两杯酒,缓步走向顾烬。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滑行的掠食者。
顾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靠近。塞缪尔身上那股冰冷的、混合着古老雪松与一丝硫磺气息的味道再次笼罩了他。
塞缪尔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乎审视地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皱巴巴的西装,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写满了疲惫、抗拒与空洞的眼睛。
“真狼狈。”塞缪尔淡淡地评价,听不出喜怒。他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顾烬西装上沾着的灰尘。
那触碰极其轻微,却让顾烬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被过度强化的感官记忆瞬间复苏,带来一阵混合着恐惧和屈辱的战栗。
塞缪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应,熔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流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趣味。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其中一杯酒递到了顾烬面前。
“喝了它。”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
顾烬僵硬地看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里面冰块悬浮,折射着冰冷的光。他没有动。
“需要我‘帮’你吗?”塞缪尔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危险的意味。他指尖的酒杯壁上,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顾烬的心脏狠狠一缩。他想起在山顶裂隙中那场可怕的感官支配,想起那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扭曲的强制平静。
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塞缪尔冰冷的手指,又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洗干净你自己。”塞缪尔收回手,目光扫过顾烬全身,仿佛在看一件需要清理的物品,“你身上还带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我不喜欢。”
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个方向。“浴室在那边。衣柜里有你的衣服。”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仿佛顾烬的出现和留下是天经地义。
说完,他不再看顾烬,端着另一杯酒,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将背影留给了他,无声地展示着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顾烬僵在原地,手中那杯冰凉的酒仿佛有千斤重。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行拖入别人领地的入侵者,又像是一件被随意摆放的家具。
他环顾这个奢华却冰冷窒息的空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包括他身上即将穿上的衣服,包括他手中的酒,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服从”和“取悦”。
巨大的屈辱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迈开了沉重的脚步,向着塞缪尔指示的方向,走向那个浴室。
每一步,都感觉离过去的那个自己更远了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个早已为他量身定做好的、华丽而永恒的囚笼。
浴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宽敞到令人心慌的空间。然而,被注视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稍微遥远了一些,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但那冰冷的视线依旧如芒在背。
浴室本身就是一个极尽奢华的所在。巨大的黑色大理石台面,嵌入式双人浴缸,淋浴间足以容纳四五个人,所有五金件都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切都是崭新的、完美的,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缺乏任何生活气息。
他放下那杯未曾沾唇的酒,冰凉的杯壁在他掌心留下湿冷的水汽。他缓慢地、一件件脱下那身沾满尘土和绝望气息的西装,仿佛剥离一层旧日的皮肤。昂贵的布料堆叠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显得格外狼藉。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瘦削的躯体。肋骨清晰可见,皮肤因为长期的疲惫和精神压力而缺乏光泽。但最刺眼的,是左胸心脏上方那个繁复诡异的黑色烙印,以及左手无名指上那圈仿佛由活体黑暗勾勒出的、微微脉动着的纹路。
这两个印记,如同最醒目的品牌,宣告着他的所有权的变更。
热水从头顶巨大的花洒中喷涌而下,温度恰到好处,水流充沛而柔和。他站在水幕中,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身体,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恐惧和屈辱的触感。
但有些东西,是水无法洗去的。
指环的纹路和胸口的烙印在热水的刺激下,似乎更加活跃,散发着持续的、不容忽视的温热。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与他的脉搏同步跳动,时刻提醒他与之相连的那个恐怖存在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用了洗手台上放置的、散发着冷冽松木香的沐浴用品——毫无疑问,这味道与塞缪尔身上的气息同源。泡沫滑过皮肤,带来的不是洁净的舒适,而是一种被强行标记上陌生气味的异样感。他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野兽,被迫沾染上猎人的气味。
洗完澡,他用柔软的、厚得惊人的白色浴巾擦干身体,触感舒适,却无法带来丝毫放松。他打开旁边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男装,从休闲到正装一应俱全,全是他的尺码,标签都还未剪,面料昂贵,设计低调而奢华。
没有一件是他自己的。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丝质睡衣。冰凉的布料滑过皮肤,贴合得仿佛第二层皮肤,却依旧带着一种被陌生包裹的不适感。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昂贵睡衣、头发微湿、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熟悉又陌生。外壳似乎被清理干净了,甚至包裹上了更精美的包装,但内里,那个名为顾烬的灵魂,却仿佛被掏空了一大半,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两个灼热的烙印。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永远躲在这个浴室里。他必须出去,面对那个赋予他这一切,也剥夺了他一切的存在。
他推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塞缪尔依然站在落地窗前,姿态慵懒地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听到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熔金色的余光扫过顾烬。
“看来清理还能达到标准。”他语气平淡地评价,仿佛在验收一件物品。
顾烬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走到客厅中央,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这个空间太大,太奢华,太冰冷,没有属于他的位置。
塞缪尔终于转过身,手里依旧拿着那只酒杯。他踱步走近顾烬,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目光如同扫描仪般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停在他面前。
“现在,顺眼多了。”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顾烬睡衣的领口,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皱。那触碰让顾烬的身体瞬间绷紧,但他强迫自己没有躲开。
塞缪尔似乎对他的僵硬很满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记住你现在的样子,顾烬。”塞缪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记住是谁洗刷了你的狼狈,是谁给了你安身之所,是谁……重塑了你。”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顾烬左胸的烙印上,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那触碰仿佛直接烫在了灵魂上。
“你的恨意,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我很欣赏。”塞缪尔的熔金瞳孔微微收缩,“但无序的崩溃,只会浪费我的收藏。我需要的是……可持续的,更精致的……产出。”
“从今天起,学会适应你的新身份,你的新‘家’。”他收回手,语气重新变得慵懒,“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使用。但记住,一切的所有权,归于我。包括你。”
他指向吧台,“酒在那里。卧室在左边第二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顶层。”
命令。规则。界限。
清晰而冷酷。
顾烬听着,心中一片麻木的冰凉。这不是家,这是最高级别的囚牢,配备了一切奢华的刑具。
“至于你的复仇,和你那微不足道的公司……”塞缪尔轻轻晃动着酒杯,“继续玩吧。那是你的沙盒,也是观察你……‘成长’的绝佳舞台。我会看着。”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曾耗尽顾烬所有心血的复仇和事业,不过是一场取悦他的、无足轻重的游戏。
顾烬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的、最终又归于死寂的情绪。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反抗?代价他早已尝过。
拒绝?毫无意义。
他只剩下服从,在这具精美的囚笼里,扮演好一个“顺眼”的所有物。
塞缪尔似乎觉得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毕,他最后看了顾烬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懂,然后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变淡,消失在空气之中。
巨大的空间里,又只剩下顾烬一个人。
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感。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繁华,灯火璀璨,充满了无尽的可能性和自由。
窗内,他穿着不属于自己的昂贵睡衣,身体里打着恶魔的烙印,被困在这座云端囚笼之中。
他抬起手,看着指骨上那圈黑暗的纹路。
所以,这就是永恒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