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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年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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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最后一批出窑的瓷器带着温润的光泽被妥帖装箱。窑火渐熄,许音亲自给隐青窑的窑工、画师、伙计们封了厚厚的年金,那红封拿在手里都觉坠手。管事的更是额外得了一匹杭绸、两包上好茶叶。众人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相互招呼着“明年早些来”、“家里屋瓦可要补好了”,在一片“谢少东家”的欢声里,各自归家团圆。
今年许家隐青窑可谓一路青云直上。不仅临州城内新添了两家气派的铺面,城郊更是立起了两座簇新的窑口,如同巨兽匍匐,静待来年吞吐烈焰。码头上,许家自家的船队也壮大了,新添的一艘大船稳稳停泊,桅杆如林。
此刻,整个窑厂和铺子都已洒扫干净,门楣上贴了崭新的“福”字与红联,皆是许音向周静深先生求来的,文雅又吉庆。库房锁得严实,只等来年开市。临州城里处处张灯结彩,街面熙攘,货郎担子上挂满了年画、爆竹,空气里都飘着糖瓜和炖肉的香气,一派浓郁的年节气氛。
许家宅内虽也布置得喜庆,却难免有一丝清冷。唯一的遗憾是哥哥许铎因为在礼部祠祭清吏司任职,逢着“年节祭祀” 的紧要差事,一系列国家级大典接连不断,在这种情况下,他若请假离京,无异于自毁前程。许观复和崔氏虽面上不显,但提及京城风向时,眼神里也难□□露出牵挂。
相比于许家的清静,齐家则显得过于“热闹”了。今年齐棱那位在江南经商的二叔、在老家务农的三叔两大家子人,都拖家带口地来临州齐家过年,美其名曰“沾沾兴旺气”。
这其中,还有齐棱最看不惯的二叔家那个被宠坏了的幼子齐璋。这齐璋不过八九岁年纪,被父母骄纵得顽劣异常,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弟妹,如同脱缰的野马,千方百计要在齐家各处撒野。不过几日,已将齐棱书房里一只他颇为喜爱的青花瓷笔洗和一方许音早年赠他的歙砚摔坏,气得齐棱心头火起,却又碍于年节和长辈情面,不好发作。
年节的夜是亮的,烟火大起,雪映光更明。用完饭,许音持了一壶温酒,独自坐在他房门外的回廊下。他发髻随意挽起,衣襟也松了几分。眼神朦朦胧胧望向天际炸开又散落的星火,像隔了一层烟。
齐棱踏雪而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驻足片刻,竟从许音身上瞧出些陌生。
他几步走近,拂衣坐下。许音抬眼,见是他,唇角便弯出笑来,暖融融的。“怎么突然来了?”
齐棱被他笑得心头一跳,原本郁结的情绪莫名舒展开来:“家里吵得要命。两大家子人全挤过来了,大堂哥拉着我非要显摆他新学的投壶,箭矢噼里啪啦砸得我心慌,几个堂妹围着母亲叽叽喳喳比新衣裳,声音尖得能掀翻屋顶。””
许音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只见齐棱里头只穿着一件银朱色的云纹缎面直身袍子,领口处的盘扣甚至都松了一颗,未曾扣好。外头别说大氅,连件挡风的比甲或是披风都无。
许音笑容即刻淡去,替他扣好扣子:“你就这样过来的?你的氅衣呢?”
齐棱立刻嗡声憋气,语调拖得绵长惨淡:“何止没穿氅衣,就几步的路……鞋袜竟也都让雪水浸了,冷得紧。”
这许音才注意到,他脚上竟只趿着一双书房里穿的海蓝色软底锦缎便鞋,颜色深一团浅一团,鞋帮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雪渍混了泥渍,一看就是一时意起从家里跑出来的。
许音不再多言,拉他坐近些,将手中的暖炉塞进他怀里。下一刻,竟一把捞起齐棱的双腿搁在自己膝上,利落地褪去那湿冷的便鞋与净袜。一双冻得发红的脚暴露在空气中,脚腕纤细,皮肤冷白。
齐棱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双足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许音竟将他的脚捂进了怀中。又转头招呼卓哥儿在跟前架起小火炉,既取暖,也烘烤鞋袜。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齐棱怔怔看着,直到瞥见卓哥儿抿着嘴笑,才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热,想把脚缩回去。
“别动,”许音立即皱眉,“刚有点儿热乎气儿,别给我挣没了。”
齐棱哑然,任由对方温热的手掌摩挲自己的脚腕。许音忽然轻笑:“你这脚腕子也太细了,都快细得过哥哥的手腕了。”
齐棱望向许音撑在廊椅上骨骼分明的手腕,正待说什么,却见卓哥儿已经走远了。
他忽然起了玩心,冰凉的脚趾悄悄向前探去,钻进许音的里衣,猝不及防地贴上火热的胸膛。
“暖过来了,暖过来了!”齐棱边笑边叫。
许音却不躲不闪,反而笑得愈发开怀,甚至将衣襟又扯开些,“既然暖了,还乱踢什么?”胸膛因低笑传来微微震动,露出一片线条清晰的肌肤。
齐棱反倒不自在了,脚底感受着对方胸膛的起伏和体温,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夜空中的烟火恰在此时轰然盛放,“嘭”的一声,一树巨大的金色流辉在墨蓝天幕上炸开,绚烂夺目。许音循声望去,明明灭灭、五彩斑斓的光,流水般掠过许音含笑的眉眼。
齐棱希望这时间长些,再长些,烟火不要停,雪也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