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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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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进正厅,云笙仍被萧绪那幽幽的话语侵扰着,散不去脸上热意。
她偷瞄了萧绪一眼,他正与厅中诸位叔伯姑母问候寒暄。
分明是满堂长辈,他一个年轻郎君立在其中,言谈举止间却是从容自若,不见半分局促。
是了,他这般年纪便在朝中身居要职,时常受皇上召见议事,参与朝堂论政,应是见过不少大场面,自己竟还担心他会在自家叔伯面前露怯,实在是杞人忧天。
反倒是侧方的四叔和五叔二人眼神飘忽,看上去心虚得厉害。
云笙陡然想起,在她议亲最初就属四叔和五叔最热心,成日往她家里跑,将昭王府的门第与那位三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也正是在这当中对萧凌有了更多了解,一日比一日更期盼与他结为夫妻。
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回门时站在她身边的却成了三公子的长兄,昭王府的世子殿下。
这两位叔父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生怕兄嫂追究他们说媒不实之过,也怕萧绪计较他们曾在他的妻子面前,说了那么多夸赞别的男子的话。
事实上,四叔和五叔当初也并未夸大其词。
昭王府门第清贵,底蕴深厚,自是无可指摘,而那位三公子萧凌,也是京中有名的俊彦翘楚。
他不仅文采斐然,年少时便有诗名在外,于武艺骑射上亦是不凡,马球击鞠更是冠绝京华,是每逢盛会各家子弟争相邀请的人物,虽因出身显赫年少得志而自带几分傲气,但待人接物爽朗大方,处事颇有章法。
这般品貌才干俱佳,家世又极为匹配的少年郎,自是云家为千娇万宠的女儿精心择选的良配。
只是,他逃婚了。
云笙移开目光,不再多看不再多想。
众人一阵短暂的寒暄后,徐佩兰出声唤云笙和其他姊妹们一同随她离开,正厅这里留给男人们继续谈话。
云笙下意识望向萧绪。
本以为他正认真和长辈交谈,但她一投去目光就和他对上了眼。
萧绪弯了下唇,对她颔首。
云笙还未来得及做何回应,身侧忽的贴来热温,手臂被挽住,耳边传来低声:“好了笙笙,别舍不得了,就分开一小会而已,午时又能见了。”
云笙一愣,赶紧转回头来。
“二姐姐,我没有不舍呢,你别胡说。”
年过三十的美妇人扬唇笑了笑,目光暧昧地流转在云笙娇红的脸蛋上。
云笙知晓自己被打趣了,赶紧挽紧她的手,迈大步子:“走吧二姐姐,我们先出去了。”
徐佩兰虽有许多话想和女儿说,但今日家里来客众多,妯娌姊妹间也得好生招待着。
云笙被几个同辈的姐姐簇拥着去了她出嫁前居住的院子。
进院就见翠竹正领着一众丫鬟忙碌着为各位小姐准备茶点。
云婧柔拉着云笙在坐榻前坐下:“笙笙,这几日在昭王府可还顺利,让我瞧瞧,可是瘦了。”
云笙哭笑不得:“二姐姐,你怎么同我娘说一样的话,我哪有瘦呀。”
“三叔和三叔母也太胡来了,发生了这等大事,毫不思虑就匆忙做了决定,若那昭王世子是个品行不端之人,岂不是把云笙往火坑里推!”
说话的是二伯家的次女,云又菡。
云笙慌着摆了摆手:“不是的,四姐姐,这事是我自己答应的。”
云婧柔抬手戳了下云又菡的脑门。
“你别口无遮拦什么话都瞎说,笙笙的婚事已成,世子殿下又岂是你能妄议的。”
云笙小声地跟在云婧柔的话语后道:“殿下也不是那样的人。”
云又菡不满地哼了一声,但闭了嘴,气呼呼地一个人坐到了另一边去。
云婧柔道:“要说品行不端,那萧三公子才是,一切都谈得好好的,临到成婚时竟然出逃,如此不负责任之人,不嫁也罢,否则他即便没跑,笙笙嫁了去,日后也免不了要受委屈。”
“这事来得突然,如今已成定局,就不说那些没用的了。”
云婧柔一眼望过来:“笙笙,和世子殿下相处可还好,他待你如何,昭王府态度如何?”
云婧柔一下子问这么多,让云笙都不知从何答起才好。
余光瞥见云又菡虽是气恼,但也关切地投来目光。
云笙想了想,认真答道:“挺好的,世子殿下端方正直,处事公允得当,待我温和有加,我们还算合得来吧。”
云笙这话说得实在呆板,引得云又菡发笑:“你这说的是自家夫君,还是只有话本里才会出现的男主人公啊,说着样样都好,实则客套得很。”
“……”云笙语塞,短短三日,她哪能知晓更多,表面看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她想起以往云又菡就在她们面前说起过有关四姐夫的事。
说四姐夫看着脾气温和沉默寡言,真发起怒来,一拍桌能把人吓死。
又说四姐夫在外吃苦耐劳,踏实上进,回了家却是个娇贵的,非惯用的那只荞麦枕便辗转难眠,夏日里又总偷喝她冰镇的酸梅汤,被发现了还义正言辞“妇人家少饮寒凉”。
这些细碎琐事经她嗔怪着道来,透出夫妻间的亲昵,也显得云笙方才那番说辞的确太不食人间烟火,客套得毫不真实。
但云笙粗略一想,却想象不出自己和萧绪完全熟悉后会是怎么样的。
他也会似寻常人那样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反差情绪吗,他们也会有那样私密亲昵的互动吗。
脑海中突然闪过萧绪贴在她耳边轻唤她女先生的画面。
云笙眸光一颤,倏然垂下眼睫遮掩。
这个……应该不算吧。
云婧柔道:“笙笙这才成婚两三日,与你好几年的怎可相比,开端是好的就行,云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会任由昭王府怠慢了你的。”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没开口的云芷探出头来。
她是云笙五叔的长女,却是与云笙同岁,年长云笙两个月,是她年岁最小的一位堂姐。
“笙笙,那你们那个了没啊?”
云笙一听,登时瞪大眼,眸子里光点颤了颤,脸上燥了起来。
云婧柔笑道:“阿芷问的什么话,成了婚自然是……”
话未说完,她余光注意到云笙的表情,霎时止声转头看来。
云又菡惊呼:“没有吗?!那世子殿下不是品行不端之人,是不行之人啊!他这是何意,你们怎会没有……”
云笙赶紧挥手打断:“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四姐姐。”
云婧柔见状松了口气:“我看你那表情还以为你们没有呢。”
云芷得了答案,好奇更甚:“笙笙,感觉如何,那事可舒爽,世子殿下可勇猛?”
“云芷,你你你说什么呢!”
云笙惊得舌头都要打结。
云芷坦然道:“我好奇问问嘛,你成婚了,可我还没有,几位堂姐说的都太深奥了,你初尝此事,你讲的我一定听得懂,早学早会嘛。”
云芷这话引得另外两个姐姐笑出声。
云笙却是又羞恼又尴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世子殿下究竟如何,你们新婚夜有几次啊?”
就她问的这些问题,谁信她是为提前学习男女之事啊。
说不定,她比云笙这个已经在谈婚论嫁的两年中学习过的人懂得还要多。
原本云笙还想趁此机会,委婉含蓄地向两位已婚多年的堂姐取取经,叫云芷这么一闹腾,她不仅没有机会再问,甚至连她与萧绪的真实情况都找不到机会澄清。
四姐妹在屋子里谈笑许久,直到临近午时,云家今日设有家宴,便要去往青云厅用膳了。
云笙没有和三个姐姐一同离开,她道自己今日回门要在闺房里取物,便让她们先离去了。
几人离开后,云笙的闺房里总算静了下来。
她微松了一口气,想起和云芷吵吵闹闹说的那些话,不由脸颊微热地轻笑了一声。
而后她收起思绪,往屋中的柜子走去。
她打算来取的是自己惯用的丝线,为给萧绪绣制香囊所用。
因为那日萧绪提起,她自觉也应重新绣一个香囊,只是短时间内她还并未想过要绣什么花样的,不由拿着小篮子多取了几种丝线。
此时静心来想,心里也没什么头绪。
当初为萧凌绣的香囊,她也想了许久,最终才决定绣一株松柏。
思及此,她手上动作忽的一顿,缓缓转头向窗边的书案方向。
出嫁三日,屋内和她离开之前并无任何变化,桌案上靠右的位置还放着她出嫁当日随手翻阅的一本书册。
云笙在原地静立片刻后,迈步向书案走去。
走到近处,便看见了书册下露出的宣纸一角。
云笙定定看着,最终还是不知缘由地伸手将纸张从书册下取了出来。
即使她早就知道宣纸上是何内容,但当再看见时,心尖仍是一颤。
这是她当初为萧凌的香囊所作的绣纹图纸。
宣纸上绘着一株挺拔的松柏,墨线勾勒出遒劲的枝干,针法注释以清秀小楷密密缀于叶脉间隙。
“此处用抢针铺叶”,“枝干需以套针显其苍劲”。
看着这些注释,她仿佛又回到那些为那个香囊倾注心血的日子,白日苦想别出心裁的图样,夜里穿针引线尝试不同的针法。
那时她总在想,萧凌收到香囊会是怎样的反应,会和她说什么,会喜欢吗,会佩戴吗。
她在情之所至时,情不自禁地在这张宣纸角落写下了一行:“素心托松骨,岁岁伴君幽。”
云笙指腹抚过自己的笔迹,心里的万千思绪在这一刻竟是放空了。
正这时,房门突然传来声响。
云笙受惊回头,一见门前身影,啊的叫了一声,急促慌乱地揉皱了纸往身后藏。
萧绪身姿挺拔地站在她的闺房门前,抬起的手臂令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缠绕青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弯曲着,是作敲门状。
他神情无澜地看着她,许久后,才慢声道:“未曾注意房门虚掩,敲门时,门就自己打开了。”
“笙笙,我能进来吗?”
不能。
云笙拒绝的话语噎在喉间,她当然不能这样无故拒绝她的丈夫。
事实上,她也不知自己在心慌什么。
可一想到昨日清晨描眉时的氛围,她就觉得此时不适宜让萧绪进屋。
他目光紧盯着她,沉静而幽深,眸底似乎没什么情绪,却让她倍感压力,也没法动手将身后的宣纸彻底藏好。
萧绪依旧站在门前,但又问了一遍:“笙笙,我能进来吗?”
云笙不得不回答:“可以。”
男人闻声迈步,步履沉稳,入屋没有失礼地四处扫视,只是径直向云笙走了去。
云笙正不着痕迹地掩藏着身后的宣纸。
那张盛满她少女心事的图纸已然不复最初干净工整的模样,手指掰开书册,揉皱的宣纸往书册下强塞进去。
书册落下压实的一瞬。
萧绪已然来到她面前,距离很近,沉热的气息强势地将她包裹。
他垂眼扫了下桌面,目光最终回到她神情紧绷的面庞上,问:“你在身后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