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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心灰意冷 ...

  •   走出厕所,冰冷的愤怒逐渐被一股强烈的不安取代。

      时砚知焦虑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甚至有些发颤,再次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漫长而徒劳的“嘟——嘟——”声,最终归于忙音,无人接听。

      这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绞紧了他的心脏。他决定不再等待,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他,要当面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是跑着回到教室,一把抓起书包就冲下楼。就在他快要冲出校门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贝亦行。

      他立刻接起,声音因奔跑和焦虑而带着急促的喘息:“你终于接电...”

      “我们分手吧。”电话那头,贝亦行平静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一连串的追问,那声音冷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时砚知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耳鸣声嗡嗡作响。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干涩发颤:“为...为什么?贝亦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见一面,当面说!”他彻底慌了神,连手上的书包什么时候滑落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我没有喜欢过你,”贝亦行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残忍,像念着早已写好的稿子,“并且我不想成为别人口中...恶心的同性恋。”

      “贝亦行!”时砚知对着电话低吼,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手机,“我们见一面,当面说!”

      “家里人已经给我办理了退学手续。”贝亦行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极细微的疲惫,但很快又被刻意压下的平静覆盖,“我们别再联系了。”

      说完,不等时砚知任何回应,电话便□□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时砚知心跳如鼓擂,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立刻回拨过去,动作急迫得差点按错号码。然而,听筒里只传来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详的预感成了真,并且以一种他最无法接受的方式。时砚知像疯了一样,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地址。他冲到贝亦行家楼下,不顾一切地用力敲门,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嘶哑:“贝亦行!贝亦行你出来!你开门!你把话说清楚!贝亦行!”

      门被他敲得哐哐作响,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和夜晚里显得异常刺耳。有几家邻居的灯亮了,窗户被推开,有人探出头来不满地张望,低声抱怨着。

      “谁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病吧!吵什么吵!”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悠悠地从楼下走上来,看了看状若疯狂的时砚知,叹了口气:“小伙子,别敲了。这家昨天就搬走啦。”

      时砚知敲门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愣在原地。搬走了?昨天?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数个问题像炸弹一样在他脑海里爆开,炸得他一片混乱。他们明明约好了要见面,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

      他不甘心,颤抖着深呼吸,再次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颤巍巍地打字,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文房四宝:你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旁边立刻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未送达」。

      这冰冷的提示像最后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他强撑的镇定。时砚知握着手机,慢慢滑蹲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家的。刚走近时家别墅,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和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不仅在学校里动手打人,还...”伴随着又一声巨响,是有什么东西又被砸碎了。

      显然,父母已经被学校联系过,知晓了一切。

      时砚知推开门,看到母亲苏晚正坐在沙发上低声啜泣,眼睛红肿。父亲时梁看到他进来,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他厉声道:“时砚知!你给我过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解释!”

      时砚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试图狡辩,只是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时梁简直要气疯了:“就是哪样?!你给我说清楚!”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时砚知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父亲盛怒的眼睛,甚至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倔强,“我就是喜欢男人。”

      迎接他这句话的,是时梁狠狠扇过来的一记响亮耳光。力道之大,让时砚知的脸猛地偏向一边,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时梁出生于思想最保守的六十年代,那个年代甚至还将同性恋定性为“流氓罪”。虽然后来法律条文修改,社会观念也逐渐开放,但他内心深处绝对无法接受,更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走上这条路。

      苏晚看到儿子挨打,立刻冲过来,哭着将时砚知护在身后,对着时梁喊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打孩子就能解决问题吗?!”

      时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指间的雪茄升起袅袅青烟。三十年的商场沉浮早已将他淬炼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微微颤抖的手背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落地窗的玻璃模糊地倒映出边上柜子里陈列的——那些时砚知从小到大获得的无数奖杯和奖状,见证着他一路的优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从小品学兼优、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苏晚转过身,心疼地摸着时砚知红肿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侥幸的劝诱:“砚知,你听妈妈说,你绝对不是同性恋,你还小,对情爱还不懂,男孩之间勾肩搭背的友谊和情窦初开的那种情愫是不一样的,你容易误会...”

      时砚知猛地推开母亲的手,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宣布某种誓言:“怎么就不能喜欢男人了?同性恋犯法吗?国家哪一条法律规定了,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

      苏晚被他的激烈反应噎住了:“你...”

      时砚知看着父母,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叛逆:“你们觉得丢人了,觉得我给家族蒙羞了,对吗?”

      苏晚语塞,只能无声地流泪。

      “立刻去美国。”时梁猛地扯松领带,仿佛那样能让他呼吸顺畅一些,他背对着他们,做出了最终决定,语气不容置疑:“手续办好前,不许踏出房间半步!”

      房门外,隐约还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哭泣声。时砚知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身边地板上,放着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礼盒,丝带都还未拆开——里面是他精心准备了很久,原本打算在这次见面时送给贝亦行的礼物,一台哈苏。

      他再一次拿出手机,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无数个发给贝亦行的未读消息的红色气泡,像一滩滩凝固干涸的血迹,刺目地提醒着他的失去。最顶端的聊天框里,最后那条他发出的、带着卑微祈求的信息,依然倔强而残酷地显示着“未送达”。

      几天后,苏晚带着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时砚知,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刚去美国的那段日子,时砚知几乎夜夜失眠。即便偶尔浅睡,也极易被细微的动静惊醒,醒来后就望着天花板,再也无法入睡。遗憾、困惑、愤怒和铺天盖地的思念总是在深夜里疯狂滋长,啃噬着他,久而久之,变成一种刻骨的、无处排遣的坏情绪,将他层层包裹。

      后来,时砚知表面上慢慢适应了留学生活。他按时上课,完成作业,成绩依旧优异。只不过,他比在国内的时候更加“生人勿近”,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屏障,非必要绝不主动开口说话,眼神也总是疏离地落在远处。

      苏晚担心他吃不惯西餐,特地费心给他安排了会做中餐的保姆。保姆面试的时候,时砚知自己挑中了来自广东顺德的陈姨。陈姨擅长做清淡鲜美的粤菜,时砚知偶尔会让她做云吞面,自己则沉默地跟着学上一点。

      晚上依旧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独自起来,打开厨房的灯,默默地煮一碗泡面,严格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加上鸡蛋和火腿肠。但经常只是吃上一口,就放下了筷子,怔怔地看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面,再也吃不下去。不知道是做得太成功,还是做得太失败。

      时砚知留学后,袁桢和王迪诺的视频通话总会在周末准时响起,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他拉回过去的热闹。时砚知通常会戴着耳机,安静地听他们在那头兴奋地讲学校新栽的樱花树开得有多盛,讲王迪诺又闯了什么无伤大雅的祸。有次,王迪诺无意中将摄像头扫过操场,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瘦高背影一闪而过,时砚知呼吸一窒,手猛地一抖,打翻了手边滚烫的咖啡,褐色的液体瞬间洇湿了桌上的书本。

      第二年春天,当袁桢和王迪诺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却又带着灿烂笑容,突然出现在他公寓门口时,时砚知愣了好几分钟,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王迪诺笑嘻嘻地举起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披萨盒,大声问“嘿,哥们儿,要不要加双倍芝士?”,时砚知才像是被注入了久违的生气,嘴角极其缓慢地、生疏地向上牵动,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

      只是,某些无法言说的、深埋于心的期待,终究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与距离中,慢慢熬干了所有水分,凝结成心头一块坚硬而苦涩的黑色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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