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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开庭 ...

  •   时间在医院纯白的墙壁间失去了侵略性,它不再是催命的符咒,也不再是通往某个目标的阶梯,它只是平缓地流淌,像静脉里点滴的生理盐水,维持着一种最低限度的、活着的状态。

      身体在精密的医疗护理下,不可逆转地好转。

      骨折处生长着新的骨痂,内脏的淤伤渐渐吸收,连颈托也换成了更轻便的型号。

      这种生理上的修复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它正将我推向另一个审判台。

      警方完成了他们的初步调查,厚厚的卷宗被移交检察机关。

      我的供词,那份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自白,成为了核心证据。

      苏蔓为我请了律师,最好的那种,试图在量刑上争取一丝余地,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绝望的挣扎,是生者对法律程序一种徒劳的尊重。

      律师姓陈,是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

      他第一次来看我,没有寒暄,直接打开了录音笔和厚厚的案卷。

      “江先生,你的情况很特殊。”他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证据链完整,你本人也供认不讳。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检方会要求极刑。”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动机部分,以及你最终的研究成果,或许可以成为辩护的切入点。我们需要重点强调你童年的创伤,长期的精神压迫,以及……你哥哥的死亡对你造成的重大精神冲击。这会导向精神鉴定,如果能够证明你长期处于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者解离状态,或许……”

      “不需要。”我打断他,声音平静。

      陈律师愣了一下,微微蹙眉:“江先生,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减轻你刑罚的途径。即使不能免除刑罚,也可能……”

      “我说,不需要。”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做什么,我很清楚。我没有精神问题。”

      “即使有,那也不是用来逃脱罪名的理由。”

      “精神病,从来都不是逃避的借口。”

      至少,在实施那些实验的时候,我的思维是清晰的,目的性是明确的。

      疯狂或许是我的底色,但那并非不受控的癫狂,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导向毁灭的偏执。

      用“精神病”来脱罪,是对精神病的侮辱,是对我自己那五年“事业”的侮辱,也是对哥哥的一种背叛——他承受了真实的痛苦和死亡,而我却要用“疯了”来逃避代价?

      陈律师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的精神状态是否真的如我所说“清醒”。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合上了案卷:“即使不进行精神辩护,你提供的关于抗癌血清的数据和样本,已经被最高级别的医疗科研机构接管验证。如果最终证实有效,这将是……前所未有的医学突破。这一点,法庭也会予以考虑。”

      我扯了扯嘴角。用无数人命堆砌出的突破?这功绩带着洗不净的血腥味。

      “那是他们的事。”我漠然道。

      之后的会面,陈律师不再试图说服我,只是例行公事地告知我庭审流程,可能面对的状况。

      我安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开庭的日子到了。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

      我被押解着,穿过法院森严的长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冰冷的手铐硌在手腕上,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

      法庭里坐满了人。

      媒体记者带着长枪短炮,眼神兴奋而猎奇;旁听的市民们交头接耳,脸上写着恐惧、厌恶和难以掩饰的好奇;前排坐着一些面色凝重的官员和学者,他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我,带着审视和一种复杂的探究。

      我没有去看他们。我的视线掠过人群,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苏蔓。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手提包,眼神与我接触的瞬间,迅速溢满了泪水,她慌忙低下头去。

      我被法警带到位子上坐下。

      公诉人开始宣读起诉书,声音洪亮而冰冷,一桩桩,一件件,列举着我的罪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谋杀、非法进行人体实验……每一个词都引来台下细微的骚动和抽气声。

      证据被一一出示。实验室的照片,冰冷的仪器,那些编号对应的、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的档案,部分实验记录的复印件,还有……七两躺在观察舱里、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被拿出来时,法庭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们在展示的是别人的罪证。

      轮到陈律师辩护。他尽力了,着重描述了我童年的极端遭遇,哥哥的死亡带来的巨大打击,试图勾勒出一个被命运逼入绝境、精神遭受重创而走入歧途的形象。

      他甚至提到了那管血清潜在的、拯救无数”命的巨大价值。

      公诉人对此进行了犀利的反驳,强调我受过高等教育,思维清晰,计划周密,犯罪过程极其冷静,并非精神失控所致,且成果的“价值”无法抵消手段的极端邪恶。

      法官敲击法槌,维持着法庭的秩序。

      整个过程,我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只有当法官最后询问我是否还有陈述时,我才抬起眼,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审判席。

      法庭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我认罪。”我说,“所有指控,我都承认。”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没有利用那些悲惨过往为自己争取丝毫同情。

      我本来就是错的。

      “我做那些实验,不是因为疯了。”我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可怕,“是因为恨。恨一种病,也恨……这个世界对待我们的方式。我知道那是错的,但我做了。”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震惊或恐惧的脸。

      “那些死去的人,我无法偿还。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顿了顿,最后说道,“至于那份研究数据……你们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留下的,不那么肮脏的东西。”

      说完,我不再开口,低下了头。

      法庭里一片死寂。连法官似乎都一时忘了程序。

      最终,审判长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我被法警带离法庭。经过旁听席时,我听到压抑的哭泣声,不知道来自谁。镁光灯疯狂闪烁,试图捕捉我脸上任何一丝情绪。

      但我脸上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口枯井,投下再多的石头,也激不起一丝涟漪。回到看守所的单独囚室,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敲打着高处小小的铁窗,发出单调的声响。

      我坐在硬板床上,看着窗外那一小片被铁栏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

      审判结束了。

      或者说,属于这个世界的审判,结束了。

      我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左胸的口袋上。那里面,放着哥哥那本笔记本里撕下的一页,上面是他最后写下的那句话:

      【哥爱你。不是兄弟那种。是……算了,不说了。】

      哥。

      你的八两,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你看到的,是这个结局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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