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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黑风岭·薪火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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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岭。地名便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险恶。这里山势陡峭,层峦叠嶂,古木参天,终年云雾缭绕。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户和采药人,也不敢轻易深入其核心区域。嶙峋的怪石如同蛰伏的巨兽,深邃的沟壑隐藏着未知的危险,茂密的原始林海轻易便能吞噬掉一切踪迹。
对我而言,这里既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也是步步惊心的险地。
那夜从断崖脱身之后,我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凭借着脑中清晰的地图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在漆黑的山林间艰难跋涉。手掌的伤口不断被汗水、荆棘和粗糙的岩石摩擦,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我不敢停下包扎,只能咬着牙,用布条草草缠绕,继续前行。
寒冷、饥饿、伤痛、以及随时可能遭遇狄兵或野兽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伴随着我。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第一个水源地,找到赵五和李壮!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终于循着记忆中和地图上标注的水流声,找到了一条隐匿在乱石和密林间的细小溪流。溪水冰冷刺骨,我却如同见到甘泉,扑过去贪婪地喝了几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灼烧般的饥渴感。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着可能留下的标记。按照约定,赵五应该会留下只有我们才懂的暗号。
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溪边岩石下,我看到了三块叠放的小石子,最上面一块指向溪流上游的方向。旁边,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用匕首划出的箭头痕迹。
他们还活着!而且已经过去了!
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但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沿着溪流向上游追踪。我的脚步尽可能放轻,耳朵捕捉着山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大约向上游跋涉了半个时辰,在一处植被异常茂密、几乎完全遮蔽了溪流的山壁拐角处,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是赵五!
我心中一紧,立刻发出几声模仿山雀的短促鸣叫——这是我们约定的联络信号。
咳嗽声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另一声不同的鸟鸣从山壁后传来,带着一丝试探和警惕。
是我!安全!我再次回应。
茂密的藤蔓和灌木被小心翼翼地拨开,露出赵五那张疲惫不堪、却写满担忧和惊喜的脸。他看上去比昨夜更加憔悴,那条伤腿似乎负担极重,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拾恩!!”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你……你没事?!太好了!老子还以为……”
“我没事。”我快速打断他,闪身钻进他身后的隐蔽处。那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天然石缝,里面勉强能容纳两三人,李壮正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壮子哥怎么样?”我急问。
赵五脸色沉了下来,摇摇头:“不太好……吓破了胆,又一路颠簸,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有点发热……这鬼地方,缺医少药……”他看向我血肉模糊的手掌,眉头紧锁,“你的手……”
“小伤。”我简单带过,立刻蹲下身检查李壮的情况。他额头滚烫,呼吸急促,腿上的伤口包扎处果然有新鲜的血迹渗出。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更安全、更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且找到水源和食物,还有草药!
“这里不能久留。”我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狄兵很可能还会扩大搜索范围。我知道往上游更深處有一个废弃的猎户木屋,大概半日路程,相对隐蔽,应该能暂时落脚。”
赵五没有丝毫犹豫:“听你的!走!”
我们再次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李壮,沿着溪流,向着黑风岭更深处艰难进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山路越发崎岖,荆棘密布,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我和赵五都受了伤,体力消耗巨大,几乎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途中,我尽可能采集所能看到的、认识的止血消炎的草药,如地榆、蒲公英等,嚼碎了先给李壮换上。又找到一些苦涩却能勉强果腹的野果,分给赵五充饥。
直到日头偏西,我们才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那处猎户木屋。它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半掩在荒草和藤蔓中,屋顶塌了一角,木墙腐朽,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但至少,它提供了四面墙和一个相对干燥的栖身之所。
我们将李壮安置在屋内相对干净的角落,用干草铺了个简易的地铺。赵五几乎累瘫在地,抱着那条伤腿,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我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忙碌。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安全的区域,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这耗费了我巨大的时间和精力),终于点燃了一小堆篝火。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我用破瓦罐烧了热水,再次仔细为李壮清洗伤口,换上新的草药。又强迫他和赵五喝下一些热水。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山林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恐怖。我们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篝火旁,火光跳跃,映照着彼此疲惫、狼狈却劫后余生的脸。
短暂的沉默后,赵五率先开口,声音沙哑:“拾恩……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赵大哥言重了,是我们运气好。”我拨弄着火堆,让火焰更旺一些,“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狄兵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做好长期躲藏的准备。”
赵五重重叹了口气:“妈的!憋屈!老子当年在战场上,也没这么窝囊过!”
“活下去,才有机会不窝囊。”我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大哥,李壮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想在这黑风岭活下来,光躲是不够的。”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我们需要稳定的水源,需要寻找更多食物,需要识别能吃的植物和草药,需要设置陷阱捕捉小兽,需要加固这个窝棚,需要观察狄兵的动向,需要……制定更详细的计划和纪律。”
我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规划和决断,这是五年蛰伏中,在无数次危机处理和与赵五的推演中逐渐形成的习惯。
赵五怔怔地看着我,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李壮也似乎清醒了一些,虚弱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
“拾恩……你……”赵五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又产生了怀疑。一个普通的逃难少年,怎会在这种绝境下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规划,甚至隐隐有种发号施令的气势?
但我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我只是继续道:“赵大哥,你对山林行动和设置陷阱在行。李壮哥,你熟悉外界情况,等你伤好了,我们需要你回忆更多关于狄兵布防和义军的消息。而我,认得些草药,对这片地形更熟。”
我将我们三人有限的能力和资源进行了初步的整合和分工。
“从现在起,我们轮流守夜,确保安全。行动必须隐蔽,痕迹必须清除。非必要,绝不生火。所有决定,必须三人商议,但紧急情况下……”我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赵五,“由赵大哥决断。”
我将指挥权交给了赵五,这是对他经验和身份的尊重,也是目前最稳妥的安排。
赵五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最终,他重重一点头:“好!就按拾恩说的办!老子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信你!”
李壮也微弱地点了点头。
一个小小的、在绝境中求存的团体,就在这黑风岭深处破败的木屋里,围绕着微弱的篝火,初步成型了。它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蕴含着求生的顽强意志。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了在黑风岭艰难求存的生涯。
赵五拖着伤腿,利用他丰富的行伍经验,改造了我们带来的简陋工具,设置了好几个捕捉野兔、山鸡的陷阱,虽然收获不稳定,但偶尔也能开开荤腥。他还负责警戒和侦查周围情况。
我则负责采集野菜、野果和辨认草药,照料李壮的伤势,并利用一切机会,更加深入地勘探黑风岭的地形,绘制更精细的地图,寻找更多可能的藏身点和水源。
李壮在草药和休息下,伤势和热度渐渐退去,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这五年在外面的见闻,虽然零碎,却极其宝贵。哪些地方的狄兵守卫松懈,哪些道路被严格控制,哪里曾发生过小规模的抵抗,哪里可能有同情夏人的隐秘据点……这些信息,都被我默默地牢记在心,并在地图上做出标记。
我们像三只谨慎的松鼠,小心翼翼地囤积着过冬的物资,收集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躲避着天空中的鹰鹫和林间的饿狼。
生活依旧艰苦卓绝。饥饿和寒冷是常态,伤病时时威胁,对狄兵搜山的恐惧从未远离。但我们不再是完全被动地逃亡和躲藏。
我们开始有计划地行动,有目的地观察,有意识地收集和分析信息。篝火旁,我们的讨论不再仅仅是生存,开始更多地涉及外界的局势,狄兵的弱点,以及……那支传说中的义军。
希望的火焰,虽然微弱,却在这与世隔绝的险恶之地,真正地燃烧了起来。它不是轰轰烈烈的起义烽火,而是深藏在黑风岭腹地,一处破败木屋中,三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名为“复仇”与“光复”的星火。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但至少,我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我们在扎根,在这片浸透了血泪的故土之上,艰难地,却又顽强地,扎下根须,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黑夜依旧漫长,但木屋中的篝火,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