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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惊雷破晓·夜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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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和巨大的压力。赵五听完我带来的噩耗,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唯有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红,如同烧红的烙铁。
“操他娘的北狄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吼,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干草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时间恐惧。五年的蛰伏早已将一种近乎本能的危机应对能力刻入我们的骨髓。
“赵大哥,你还能撑住吗?”我盯着他的伤腿,声音急促却异常冷静。
赵五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那条瘸腿,眼中凶光毕露:“死不了!这条废腿耽误不了拼命!怎么干,你说!”
“你立刻从后山小路绕去李叔家屋后,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棚子后面等我!我去带李壮出来!记住,避开火光,绝对不要出声!”我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汇合后,立刻按原计划往西,进黑风岭!我断后,引开可能的尾巴!”
“不行!太危险!你……”赵五立刻反对。
“没时间争了!”我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我对地形最熟,跑得最快!而且,我必须确保村里人安全,不能让他们被跟上!这是最好的办法!快!”
赵五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重重一点头:“好!你……千万小心!黑风岭第一个水源地,老子等你三天!三天不到,老子就杀回来找你!”
“一言为定!”我伸出手。
两只手,一只粗糙布满老茧,一只虽显清瘦却同样有力,在空中紧紧一握!没有更多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刻,我们如同两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射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我凭借着对村里每一寸土地的熟悉,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穿梭,避开村口方向依旧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和火光亮光,迅速摸到了李叔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后。
屋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李叔焦灼的叹息。我轻轻叩了叩后窗棂,发出事先约定好的、如同野鼠啃噬般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后门被极其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露出李叔那张惊惶失措、老泪纵横的脸。
“拾恩……狄兵……狄兵……”
“李叔,没时间说了!壮子哥必须立刻走!现在!”我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李壮瘫坐在炕角,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眼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看到我,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壮子哥!想活命,就站起来!跟我走!”我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冷僵硬的胳膊,用力将他往上提。他的体重很轻,几乎只剩下骨架,但恐惧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走……往哪儿走……走不掉的……都会死的……”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
“闭嘴!”我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鞭子抽在他涣散的神智上,“想让你爹娘给你陪葬吗?!想让全村人给你陪葬吗?!是男人就给我站起来!赵五在外面等着!”
或许是“赵五”这个名字,或许是“全村陪葬”这句话刺激了他,李壮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他看了看旁边瑟瑟发抖、满脸泪水的父母,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竟然真的咬着牙,借助我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儿啊……”李婶哭着想扑上来。
“婶子!别出声!想救他就信我!”我死死拦住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叔,“李叔,堵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天亮之前,我们就没回来,就当从来没这回事!忘了壮子哥!记住了吗?!”
李叔浑浊的眼中泪水纵横,他看看我,又看看儿子,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和一丝渺茫希望的决绝:“……记住了……拾恩……壮子……就……就拜托你了……”
我没有再说话,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李壮,迅速从后门溜出,融入了冰冷的夜色。
赵五果然已经等在了杂物棚后的阴影里,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瘸腿老狼。看到我们,他立刻上前,二话不说,将李壮的另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走!”他低吼一声,我们三人如同连体一般,踉跄着、却又速度极快地向着村后那条隐秘的、通往西山的小径摸去。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脚下的路崎岖不平,黑暗中几次险些摔倒。李壮几乎完全靠我们拖着前行,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捕捉着身后村庄方向的任何一丝异动。
村口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些,但并未完全平息。狄兵还没有离开!他们是在继续搜查,还是在审问村民?
我们必须更快!
就在我们即将完全脱离村落的范围,踏入更加黑暗的山林地带时,突然,身后村子的方向,爆发出几声凄厉的犬吠!紧接着是狄兵更加嚣张的呼喝和马匹的嘶鸣!
“不好!他们发现不对劲了!”赵五嘶声道。
“快!进林子!”我低吼,几乎是半拖半拽着李壮,发力狂奔!
身后的马蹄声竟然响了起来!而且不止一骑!他们竟然真的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追来了!是因为发现了李壮失踪?还是我之前的引诱让他们起了疑心,扩大了搜索范围?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在平坦地带,我们根本跑不过战马!
“分开走!”我当机立断,猛地将李壮完全推给赵五,“赵大哥!带他走小路!我引开他们!老地方汇合!”
“拾恩!”赵五惊怒交加。
“走啊!”我几乎是咆哮出来,猛地将他们推向旁边一条更陡峭、马匹绝对无法通行的狭窄岔路,自己则转身,向着另一条相对开阔、更容易被追踪的山谷方向冲去!
同时,我故意踢翻了路边的几块碎石,制造出巨大的响动,并且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叫喊:“这边!快跑!”
果然,身后的马蹄声和犬吠声立刻被吸引,朝着我的方向疾驰而来!
箭矢再次呼啸着从头顶掠过!火把的光亮在身后不远处晃动,狄兵粗嘎的咒骂声清晰可闻!
“小兔崽子!看你往哪儿跑!”
“抓住他!要活的!”
我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腿上,拼命奔跑!风在耳边呼啸,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
我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死亡的赛跑。一旦被追上,绝无生还可能!
但我不能停!多引开一丈,赵五和李壮就多一分生机!村子就多一分安全!
我对这片山林的熟悉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知道哪里可以藏身,哪里可以借助地形减缓追兵的速度。我专门挑选崎岖难行、灌木丛生的路线,不断变向,利用黑暗和地形与身后的追兵周旋。
好几次,狄兵的马蹄声几乎就在身后几步之遥!甚至能感受到箭矢带起的劲风!我连滚带爬地扑进灌木丛,钻进岩石缝隙,屏住呼吸,听着狄兵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从旁边掠过。
每一次躲藏,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然而,追兵显然也被激怒了,他们分散开来,呈扇形搜索,火把的光亮如同鬼眼,在黑夜的山林中不断扫视,步步紧逼。
我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这样下去,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摆脱他们!
我的目光急速扫视着周围黑暗的环境,大脑疯狂运转。突然,我想起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处陡峭的断崖,崖下是乱石丛生的深涧!崖边生长着茂密的、韧性极强的老藤!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我故意再次暴露身形,引着追兵向断崖方向跑去。
“在那边!围住他!”狄兵发现了我的身影,呼喝着包抄过来。
我冲到断崖边,毫不犹豫,纵身向下一跃!
“他跳崖了?!”
“妈的!便宜他了!”
崖上传来狄兵惊愕又恼怒的吼声。火把的光亮在崖边晃动,似乎在进行确认。
而我,在跃下的瞬间,双手死死抓住了早已看准的、崖壁上的几根粗壮老藤!下坠的巨大冲击力几乎将我的手臂撕裂,手掌瞬间被粗糙的藤蔓磨得血肉模糊!但我咬紧牙关,死死忍住剧痛和几乎脱口的惨叫,借助藤蔓的弹性和摩擦力,艰难地缓冲了下坠之势,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附在冰冷的崖壁上。
上方,狄兵的火光和嘈杂声持续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摔死了。深涧黑暗,他们看不到我的身影。
“这么高,摔下去肯定成肉泥了!”
“晦气!白忙活一场!回去禀报百夫长!”
脚步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火把的光亮也终于消失在山崖之上。
我依旧死死抓着藤蔓,悬在半空,一动不敢动,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只有呼啸的山风刮过崖壁。
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瞬间席卷而来。我几乎要抓不住藤蔓,滑落下去。
不行!还不能放弃!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沿着藤蔓向下滑落,最终重重地摔在崖底松软的落叶和乱石堆上,摔得眼冒金星,浑身散了架般疼痛。
躺在冰冷的地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头顶那一线狭窄的、星光黯淡的夜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抬手一看,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身上的衣物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遍布细小的伤口。
但我活下来了。
赵五和李壮,应该暂时安全了。
村子,也应该暂时躲过一劫。
然而,我知道,危机远未结束。狄兵不会轻易放弃。王家庄已经彻底暴露在北狄的视线之下,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相对“安全”的蛰伏状态了。
风云,已彻底搅动。
我挣扎着坐起身,忍着剧痛,简单用衣襟碎片包扎了一下手掌的伤口。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里并不绝对安全。
辨认了一下方向,我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向着与赵五约定的黑风岭第一个水源地,踉跄前行。
夜色依旧浓重,前路茫茫。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
我有方向,有约定,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惊雷已炸响,长夜终将破晓。
我抬起头,望向西方那片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无数未知可能的黑暗山林,瑞凤眼中,闪过一丝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走吧,李拾恩。
或者说,走吧,顾知安。
你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