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灵犬唤鬼孩唤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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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定是以为自己死了。
白藏不由得想起那人阴郁的面容，在那白茫寂寥的大地上伤感的模样。
他既出不来，还为自己感伤。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白藏唇角微扬，当即俯身抱起那黄犬，转身便欲离去。
不想，那黄犬却咕噜一阵，如瀑般从白藏手中挣脱了，依旧窜回那孩童身旁。
白藏诧异，喊道：“我知晓那魂魄对你极为诱人，可你...可你倒也不必急迫至此吧？难不成那滋味还能胜过你最心爱的肉骨？”
“狗”不理，眼皮半耷，狗耳微抿，只淡淡瞥了白藏一眼，复又蜷缩回孩童身边，那姿态极显无畏。
“你这傻犬…倒是与鬼差那双死鱼眼一般无二。”
白藏见“狗”听了此话，依旧了无声息，撇了撇嘴角，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将他救回总行了吧。也不知你究竟是仗了谁的势，才养成这般脾性。”
轻叹一声，施施然走向那孩童。
白藏上牙狠狠一咬，一双利爪已深深插入那孩童的魂魄体内。
并无鲜血，这具魂体已被吞噬得仅剩空壳，唯靠一缕执念撑持，血肉尽消，执念虚忽，无痛无感。
忽地，白藏眉头微微皱起，手腕轻轻一颤。
在那一片虚无的魂体内，白藏竟触到一阵摩挲的实感，那触感好似...衣物。
这是何物？
白藏小心翼翼地将其握住，轻轻牵引，竟纹丝不动。
他随即发力，紧紧扣住那物，猛地向外一扯。
谁知，那物此时却陡然松了气力，顺着他的力道倾泻而出。
砰然一声，白藏仰面倒地！
恍惚间，但见一抹黑色身影横于身前。
“鬼…差？”白藏惊道，“你…你如何脱的身？”
“那你又是如何脱的身？”
鬼差不答，单眉微扬，垂下眼眸，俯视着白藏，满目皆是探寻之意，更多的，却是那惯有的轻蔑。
白藏仰首望去，但见鬼差喉结处沾染着一丝淡淡的红痕。再看自己，却是白衣染血，狼狈不堪。
“你既知晓如何走出那幻境，为何方才不自救？”
白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狼狈，先是被鬼差的诘问架住了。
白藏愣了一阵，随即笑道：“我知鬼差大人会来救我，又何必费劲，自断生命？毕竟我怕死，不如鬼差大人这般勇敢，冷不防给自己来一刀。”
鬼差讪讪一笑，随即扭过头去。他对白藏这副吊儿郎当的挑逗做派，早已司空见惯。
便也懒得再问，反正也不见得从他嘴里问出甚么真话。
“仅剩一日，这孩童…”鬼差道。
“横竖三日之期已难圆满，倒不如就此弃之而去。”
“弃之？”鬼差笑道，“留这怨灵在人间游荡？”
白藏一怔，道：“所以说呗，你这鬼差做得终究不如我洒脱，看似能耍耍威，到头来还不是处处受限。”
鬼差淡然道：“你有这闲心，不如想想。若那老太明日见你踪迹全无，你那屋舍可还会存有余骸？”
鬼差并非存心恐吓，但那低沉的嗓音却将此话衬得寒意森森。
白藏登时怔住，恨不能将方才那番话尽数收回。
人间往来，哪哪都难得自在。
白藏轻叹一声：“罢了罢了，只得让那老太寻来此处，否则她定然不肯信服。”
鬼差却道：“她一介凡人，如何识得这孩童魂魄？”
白藏神秘一笑：“鬼差大人可还记得，那老太拉着一驾黑色马车？”
鬼差未答，眼角微眯，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既如此，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此处消解其执念，让那老太自寻来此处？”
白藏笑道：“鬼差大人果真是与我心意相通。没错，正是此意。”
“如何引那老太来此？”
白藏笑道：“无妨，我那黄犬正可派上用场。”随即又问：“鬼差，身上可有纸笔？”
“我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么？”鬼差质疑地扫他一眼。
闻此，白藏也不理会那轻蔑，刺啦一声，撕下身上一片尚未染血的衣角，竟以指沾取衣物上的血迹，往那布片上书写起来，正是：我知时日已到，还请速来。
鬼差皱眉，低头看着，正欲问，白藏却灵巧转身，神秘笑道：“鬼差大人，可否暂且回避片刻？我有些话需单独嘱咐‘狗’。”
鬼差纹丝未动，满面狐疑。
“鬼差大人，您不过近在咫尺，我还能插翅飞了不成？只是，总得容我与‘狗’交代几句吧？”
闻言，鬼差轻声一笑，大踏步径自走开，却显狂放自信。
白藏见鬼差背影停在远处，这才蹲下身，将那片白色布条缠在黄犬颈上。
随即，他拍醒黄犬，将其抱起，蹑手蹑脚凑近它的耳畔，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些甚么。
“狗”瞬间弹开，以几声“汪汪”吠叫回应道：
“不懂。”
白藏轻啧一声，瞪了它一眼，道：“你这蠢狗！”
正在此时，鬼差回首一瞥，虽不见其细微神色，白藏却已看出几分不耐烦。
白藏忙朝鬼差挥手，扬声道：“即刻便好，即刻便好！”言语间甚至带上几分示好的笑意。
确认鬼差转过身，白藏方才再次伏于“狗”耳畔。
这回，他稍稍提高了些声响，那口中发出的，竟是生生犬吠！
到底是十年不练“口”生涩，细细听来，白藏错漏百出。
“汪汪，汪，呸。那个，汪汪，非也…….”
白藏一面纠错，一面不忘偷眼看向鬼差，一双骨碌大眼在鬼差与黄犬间来回游荡，生怕自己这作态被瞧了去。
可比他的眼眸更显圆润的，是黄犬那对迷茫的狗眼。它扑闪着，厚重眼皮竟未耷下，白藏从未觉得“狗”竟如此天真。
叽里咕噜半晌，仍未能道出一句完整吠声，白藏只得作罢，没好气道：“我便是让你回去将此布条送至那老太手中，事成之后，这魂魄便留与你垫窝！此番可听明白了？蠢狗！”
谁知，话音未落，那黄犬竟猛然立起，尾巴轻摇，悠哉游哉地循着来路，小跑而去。
白藏惊得合不拢嘴。
那犬竟通了人语，而自己却忘了犬言。
究竟是狗太聪慧，还是人太痴傻？
白藏还愣着，迷惘不前，鬼差那声响却已幽幽传来：“闺中女子本是羞涩，却衣衫不整，当街大骂，成何体统？”
白藏本就气恼，见鬼差如此玩笑说道，更是气不过，狠狠白了他一眼，不理。
鬼差转而问道：“如何进去？”
白藏故作惋惜地道：“我不过是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能进那孩童体内？鬼差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虽如此说着，白藏却已蹲在那孩童身旁，骤然将手刺向其体内。
那孩童很快再次遍布黑色，变幻频频，如同火焰，越燃越高，直至快将身前的白藏全然吞噬。
“鬼差！”
几乎同时，两人往里一闪，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四面漆黑，毫无光亮。
夜寒风冷，两人穿得凉薄，雨点淅淅沥沥，如同银针刮落在二人身上。
“鬼差？”
半晌没有声响。
“鬼差？鬼差？”白藏的音量不觉大了几分。
“何事？”那嘶哑的声响唯有此时给人以心安。
“这是何处？”
“不知。”
白藏双手四处摸索着，欲寻得一点线索：“鬼差，你在何处？”
正在此时，白藏触摸到一个衣物的触感，他紧紧拽住，一步步向那方向移动。
忽地，脚底一滑，白藏骤然滑落，竟一个踉跄朝着身后跌落下去。
他死命拉着方才拽住的那一条胳膊，死都不松开。
“鬼差！鬼差！这...如何怎么都无法到底？”
“鬼差！你为何不讲话？”
啪嗒一声，这漫长的下落终于停歇，两人落入一汪泥潭中。
此时，月光方现，若隐若现。
白藏咕噜着起身，却见鬼差幽幽地立在一边，脸色阴沉得可怕。
“鬼差？”
白藏抬起身，问道：“鬼差，你...这刀如何断了？”
鬼差冷冷地看了白藏一眼，道：“你觉得呢？”
月光酷寒，雨点清冷，都不及鬼差的眼神半分。
白藏这才忆起方才自己是如何死命拽着鬼差，害他与自己一道坠入这泥潭之中。他那刀许是方才正拔出，却在滑落时被折断了。
再看鬼差，那泥浆布满全身，他何曾见过鬼差如此狼狈？
无言，白藏下意识抿了抿嘴，尬笑了一番，也不知如何赔罪，只道：“鬼差，你这刀....”
鬼差压根未看他，已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往别处走去。
“鬼差，你也不必气恼，总有法子....”
鬼差只是淡淡道：“这可是那小孩？”
白藏顺着鬼差的眼神望去，看得并不真切。白藏随即蹲下身去，才见那地上趴着一活物，小小的，一呼一吸，却极为微薄，仿若死人一般寒凉。
白藏慌地托起那孩童，喊道：“鬼差，正是那孩童，只要他在此处未死，便...”
话音还未落下，那孩童却凭着最后一点气力，虚弱地喊出了最后一句：
“阿娘，快跑，快跑....”
声音渐渐沉下去，消散无踪。
眼角却滑下一滴泪珠，因为眼已闭上。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