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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荒唐-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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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太圣洁,草甸太辽阔,灵魂在广袤的寂静中行走得太久,便会生出一种甜蜜的倦怠。它们用绝对的美吞噬着你,直到你的灵魂开始渴望一个不完美的、拥挤的、充满人间烟火的世界。
许淮弈回到香港后,用了很长的时间戒断那段记忆。
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见识过的世界太小了,误以为白筠就是全部的风景。他以为,时间终会稀释这份执念,更耐看的等待他的风景一定就在前方,就像候鸟有归途,他亦能找到自己的栖息地。
可遗忘远比想象中艰难。
纵然后来他去过热带雨林、盐沼湿地或是苔原林区,他依然会在每一个起风的清晨,想起最初那片让他心悸的天空。
回港后的第一个秋天,许淮弈去老房子收拾爷爷的遗物,发现了一本未完成的手绘鸟类图鉴。图鉴翻开的第一页就是黑颈鹤,是爷爷一直想去研究的,晚年苦于身体所困,始终未能踏上那片高原,去亲眼看看。
或许是隔代遗传,许淮弈从小就展露出来喜欢鸟类的天赋,大学报考了生物科学,也成功进入了H大的鸟类专项研究小组。
上大学时,许淮弈为了完成爷爷的图鉴,去了不少地方,渐渐在博主领域崭露头角。
专业的知识、高端的设备固然引人注目,但真正让他出圈的,但真正出圈的还是粉丝截图留存的一帧笑容——星光在他眼眸里轻轻摇晃,时间都变得柔软起来。
许淮弈趁热打铁,在校内组织了一个徒步打鸟社团,研发了特定手环给成员佩戴,凭借着精准的定位和指南功能,成功售卖了专利。
他沉浸在生活的忙碌当中,不断说服自己,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宏大的观鸟课题进行到一半,已经给图鉴增添不少种类。除了经费难以支持的极地候鸟、西伯利亚等地,唯独西藏,许淮弈一直拖着,不敢踏足。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与白筠与黑颈鹤的渊源会如此深厚。
他也还不知道,即便他的世界里掠过万千候鸟,真正渴望的还是色林措畔的那一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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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旅游回来之后,白筠多次尝试把许淮弈忘记,刻意避开熟悉的景致,但始终没有疗效,反而把人越来越深的藏在了心底。
后来的后来,就到了两人重逢的那一天。
得益于候鸟成为深圳的生态名片,西藏的独特的候鸟观鸟旅游也逐渐兴起。彼时有不法之徒嗅到了违法商机,一时间偷盗候鸟的新闻屡见媒体,白筠和许多当地的群众纷纷加入了当地的护鸟运动协会,也渐渐发觉许淮弈热爱的事物,其实很有魅力。
自从阿诺拍摄到宣传片上传到某红色种草平台,民宿生意愈发红火。为了承接这波流量,两人计划引入一些新的非遗体验项目。
“我靠,你不是学设计的吗?”阿诺倚在工作室门边,“教人画张唐卡有什么难?”
白筠懒得抬眼:“哪那么容易说画就画,唐卡也是门专业。”
“那总不能还教人编什么三生绳吧!”阿诺晃了晃手腕,“视觉冲击很重要的,懂?”
白筠愠怒,“三生绳碍着你了?”
“哪能啊——”阿诺调笑,“好到你的初恋不乐意给你啊哈哈哈——”
“……”白筠无语,又被这小子戳中了软肋。
“高材生白老板,相信你,学一下就会啦。”
后来民宿里就真的置办起了唐卡体验项目,从研磨矿石、制作颜料、装裱画布、绘制唐卡,全流程体验,不管游客会不会画画体验感都良好。
唐卡分人像、传记多个种类,前来体验的游客大都喜欢画人像,而白筠的作品常以场景为主,画过天空、雪山、湖泊和草甸,每一幅都是记忆里与那人共同看过的风景。
重逢那天傍晚,日头西斜,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色。
后台看见许淮弈要入住到“归巢”的信息,白筠沉默良久,像往常一样外出到附近湿地采采风。
天空总有不少候鸟依次从这头飞向那头,飞的队形有些抽象,白筠现在也能读懂不少鸟类的行为,能看出来候鸟的队形。
晚风拂过芦苇荡,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白筠拍了几张照片就开始望着天空发呆,肖想了过去也曾与人泛舟游览此处,眉眼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正当他沉浸往事,船头轻轻擦过芦苇丛,一截断落的鹤羽映入眼帘。他俯身拾起这根灰白的羽毛,抬眼时,发现不远处又有一根。
这很不寻常。
白筠蹙起眉头,环顾四周,恍然发现湿地边有一只灰鹤踉跄行走,没走几步突然重心不稳跌进了低矮的芦苇丛中。
白筠直觉这只鹤的行为不太正常。想到了以前许淮弈跟他说过,鹤羽除了拉昂措边的栖息地能捡到,其他地方是很难捡到的,更别说这样接连散落。
白筠有些紧张,撑着小木船向前划了几下。
没看见不远处芦苇丛里另一艘小木船慢慢退缩了回去。
他靠近那片芦苇,灰鹤依旧一动不动地卧着,面对万物生灵,白筠总是心怀敬畏,此刻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船身轻触岸边,他俯身细看,才发现鹤腿上竟夹着一个捕兽夹,夹子咬合得不深,未见血迹,却足以让这优雅的飞禽失去所有生机。
白筠沉了沉脸色,利落地把鹤抱了起来,发现鹤的身体旁边竟然还有一颗蛋。想到了近日偶然瞥见的盗猎新闻闪过脑海,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
在他的地盘偷鸟?
荒唐。
白筠唇线紧抿,下颌线紧绷。迅速解开了看起来有些劣质的钳子,把鸟蛋也小心翼翼地托起,随手扯过几片宽叶垫在下方。整套动作流畅而克制,一脸严肃地朝着岸边划去,周身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
返程路上突逢暴雨,将伤鸟和鸟蛋安置在车厢后白筠已经浑身湿透,白筠顾不上擦拭,急忙钻进车里,播打了护鸟协会兽医的电话“喂,姜医生,”
白筠和姜医生是在护鸟运动协会的培训课上面认识的,姜医生当时是救助课程的老师。
“白老板?”姜医生那边气喘吁吁,也懒得和白筠寒暄,“什么事?”
白筠:“我刚刚在色林湿地,捡到一只受伤的鹤,和一颗……蛋。”
“……”
“这么久不联系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姜医生那头的嘈杂声突然消失了,好像朝旁边吩咐了什么,又转头来说,“我这会儿在东边的镇上当志愿者,这边泥石流,堵塞了好几条道路。”
白筠想起来确有其事,连忙翻开手机来看,发现他这里通往外部的道路也全军覆没了……
果不其然姜医生过一会儿说,“能到你们那个镇上的路都堵上了啊。”
“我跟你说点注意事项,你先照顾着吧,”
白筠语气难得迟疑:“我哪行?”
“之前不是培训过?”
白筠:“……”
“你跟我口述一下症状,快。”
白筠:“……晕了,”
“晕了?”姜医生语速加快,“那估计是食用了加了镇定剂的小鱼小虾米,现在偷鸟贼的惯用路数,等等就好了。”
“腿折了。”
“……这个我可真教过。”
白筠面不改色,“忘了。”
姜医生无奈,只得简明嘱咐:“你去镇上买点消炎药,拿个小竹板,和绑带,先固定住。”
“行,我回去试试。”白筠应道。
暴雨倾盆,车窗外的景色一片模糊,白筠透过后视镜望向后车座,沉默了半晌,“那蛋呢?”
“……培训课你都在打盹儿吧?”姜医生用力深吸一口气。
“……”白筠不禁怀疑,那个在礼堂举办的,老旧风扇支吖作响,姜医生的声音时常被淹没在四周的喧嚣里,真的有人认真听过吗?
“找个纸箱,找点草稞,搭一个窝,温度控制在人体体温上下,先将就着,等路通了我们就过去。”姜医生那边又传来催促声,他着急嘱咐道:“每天最好能晒半个小时日光浴!”
“温度怎么控制?”白筠追问。
电话那头似又有人在催促他,“先这样,我要忙了,先不跟你说了。”电话挂断前,姜医生又恢复往日里的调侃起来,“感谢白老板为我们救助小动物,代表动保协会感谢您~”
白筠举着手机,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后座的宝贝,内心波涛汹涌。
“……”
于是白筠在浑身湿透略显狼狈时于民宿庭院门口见到了许淮弈,机缘巧合,后来还是许淮弈提供了测温仪。
白筠也就顺水推舟,想借机跟许淮弈重修和好,
他想说,这三年他努力地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也走进了真实的自己。
他坦然地向世界宣告所爱,在岁月长河中筑稳了自我,那些曾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千山万水、年岁阅历,以及其他微不足道的犹疑,都已随风散去。他希望可以不用成为许淮弈人设旅途中的纪念品,
于是他用着生涩蹩脚的粤语,将那句饱含深情的台词,轻轻地说与了许淮弈听。
只是许淮弈似乎有些担忧,有些害怕,像只应激的小猫,炸了毛似的防备他,总是说些胡乱话,想把他往外推,始终回避他。
但白筠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许淮弈对自己不是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