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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靓仔-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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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西藏那曲六月,空气稀薄,天空湛蓝。
刚满十八岁的许淮弈,人生正被前所未有的得意填满,收到了梦校H大的offer,特意去染了一头嚣张的浅黄色短发,修理得短而精神,几乎就是把“嘚瑟”两个字写在脸上。
此刻许淮弈正坐在驾驶座上,和几个小同学们租了一辆老旧的越野车,在西藏正进行一场青春蓬勃、惊天动地的毕业旅行。
车子沿着蜿蜒的公路盘旋,窗外是众神眷顾的土地。神山巍峨,圣湖静谧,海子倒映着流云和雪峰。牦牛缓步行走,马驹扬鬃奔驰,风是悠闲的,沁凉的,自由的。
副驾上的男生烫了一头栗色卷毛,后座那个更夸张地挑染了几缕鹦鹉色招摇过世。
强风拂过,卷毛在风中凌乱成了大背头,看向后视镜,还是被自己帅到了,转头朝旁边问着:“爹地我个发型靓唔靓?”
许淮弈笑着打趣,气息因为轻微的高原反应已经有点不稳,“……哇,个仔你都唔差喔!”
“少来啦你!”鹦鹉仔从后座扑上来勒住卷毛的脖子,
车子轻微晃了一下,许淮弈调笑着小发雷霆:“行啦,别幼稚了……”
高原风光美丽,车内坐着几位少年,从外看嫣然是一副光鲜亮丽、松弛快意的准大学生模样,但在车里却上演着毫无营养的幼稚父子局。
“我有点晕,这破路……”许淮弈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顿,许淮弈眼疾手快急刹在了原地,轮胎在沥青路上滑出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引擎盖下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
爆胎了。
“……这么走运。”
许淮弈认命的把车停在路旁,去后备箱拿来了备用轮胎,几个人围在爆胎的车旁,一边用搜索引擎探索理论知识,一边笨拙地拧着螺丝实践,一番操作下来,天色也有些沉了。
几人不敢耽搁,重新启程,在天色将暗未暗时从荒无人烟的318国道,开到了一个傍湖而栖的小镇,好巧不巧,就在色林措。
三年前,西藏面积最大的湖还是纳木措,色林措仅次于它,因为其变幻无常的天气来到这里的游客少之又少。
卷毛看着附近荒凉的街道,得出结论:“感觉这附近都没有住的地方诶。”
车停好后,一行人下车舒展筋骨。
车旁边的小院外围长着几颗云杉,枝叶苍翠,飞鸟往来,鸣声清越,就是没有什么人气。
“我们找个地方打听打听?”
黄昏无限好,卷毛和鹦鹉仔说完就忘记了正事儿,兴致勃勃地奔向湖边,对着雪山与落日余晖大呼小叫。
“啊——”
“西——藏——”
“雪——山——”
“好靓啊——”
许淮弈头有些晕,估摸着自己有些高反,没跟着卷毛他们疯跑,只靠在斑驳的院墙外,望着高耸的云杉,独自一人为今晚即将风餐露宿而烦恼。
就在这时,一只蹒跚学步的小猫闯入他的视线。棕底虎斑纹,耳朵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身上还有未褪去的绒毛,它正摇摇晃晃地走向树根处的食碗,好生可爱,许淮弈心尖一软,忍不住悄悄靠近,唇间溢出轻柔的逗弄声:“miumiu……”
“小猫咪……”
“咪咪……”
小猫充耳不闻。
许淮弈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掏出手机,指尖捏合轻轻缩放屏幕,镜头轻微晃动了几下,框住了毛茸茸的小身影。
小猫吃了几口猫粮,就抬起爪子开始舔毛梳洗。耳朵始终朝向许淮弈偏着,虽然可爱,但似乎也时刻警惕着。
紧接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进入了许淮弈的取景框,小猫看见来人就亲昵地去蹭那人的裤腿,那人俯身,一只手将小猫轻轻捞起。
许淮弈视线追随着小猫缓缓起身,相机缓缓上移又缩小,逐渐把来人全部框了进来。
来人简单的黑色T恤裹着紧实的身材,工装裤沾着点尘土,身材高挑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利落的劲儿。
许淮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咔嚓”按下了拍摄键。
那时,风止,云歇。
是两人的初见。
那人什么也没说,迈步走近,微微弯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将那只温软的小猫放在了许淮弈的面前。
许淮弈没有偷拍被抓包的尴尬,反倒是欣喜地站在原地,“多谢你,
”刚道了声谢,那人却走了。
许淮弈急忙喊道:“诶,先生。”许淮弈在那人身后扬起一脸明媚的笑,语气真诚,“猫很可爱!”
面前的人勾了勾嘴角。
“我係Wesly,”许淮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粤语接话,刚介绍完自己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不在粤语区,又补充道,“我是许淮弈,淮水弈棋的淮弈。”
他挠了挠头,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顺势说明了困境:“那个……请问你知道这附近有能落脚的地方吗?我们车爆胎了,备胎怕走不了太远的路。”
男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言简意赅:“这附近不是什么热门景点,没什么住的地方,往东200公里有小镇。”
“200公里?这路况得开三个多小时,我们的车恐怕够呛……”许淮弈眉头微蹙,随即热络地问:“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啊先生?”
白筠缓缓开口,声线干净低沉:“白筠,竹字头下面一个均。”
“你好你好,白先生……”
“这条路自驾的人很多,隔三差五就能捡到人。”白筠点点头,扬头指了指身旁的小院儿,“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那里。”
许淮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院外围墙由天然石块垒砌而成,看起来虽然随意,又暗藏秩序感。几缕枝丫伸过了院墙随着风轻轻摇摆,白墙灰瓦的小房子静静地伫立在后面,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宁静。
许淮弈心头微微一动,脱口而出:“跟、你一起吗?”
“我不住这。”白筠淡淡回应。
许淮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遗憾,哦了声,“也行啊,那多谢白先生!总比露宿野外好。”
不多时,鹦鹉仔和卷毛从湖边回来,一路高原爬坡,累得气喘吁吁。
“许淮弈!刚刚在湖边怎么不见你来?”
许淮弈“哼哼”两声,“你们玩乐的时候本人已经搞定了今晚的住宿。”
“哇靠,这么牛?”鹦鹉仔惊呼。
听闻这位萍水相逢的白先生愿意提供住处,两人感激涕零地围了上来,作了自我介绍后,连连道谢。
“白先生真是热心肠!”
“白先生,您真是救我们于水火,功德无量!”鹦鹉仔双手合十,语气夸张。
白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转身推开院门:“先进来吧。”
院内,景象略显寂寥,脚下是细碎的石子,缝隙间探出野草,正中的藏式房屋也显旧态,墙皮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斑驳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夯土。
白筠:“先将就一晚吧,你们的车先停在这,我打个电话找人明天来看。”
鹦鹉仔与卷毛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推搡了一下,卷毛缓缓开口:“呃……白老板,这恐怕不太合适,”
许淮弈投去疑惑的目光,鹦鹉仔接着说:“毕竟初次见面,也不能白住你的,房费我们是要付的。”
白筠转而打量他们:“你们、是大学生?”
“……这么明显?”鹦鹉仔瞪大眼睛,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略显幼稚的T恤。
“嗯,大学二年级生了。”卷毛面不改色撒着慌,可能在那个年纪,大家不免都希望自己在外人眼中是成熟稳重的形象,以此来获得一些成年人的交往,“我们只是这次打扮得幼稚一点啦。”
许淮弈在一旁默默无语。
白筠不紧不慢地看了大家一眼,嘴角微微带笑,“你们是广东来的?”
“哈哈,我刚说粤语露馅了……”许淮弈爽快承认,“香港来的我们是。”
白筠的视线扫过他们略显青涩的脸庞,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那就这么住进来,也不怕被骗?”
白筠话音落下,几个年轻人顿时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他们光顾着为找到住处庆幸,连最基本的安全意识都抛之脑后了。
好吧,许淮弈承认,也有一部分……是被美色迷惑了。
卷毛放出狠话:“开玩笑,我、我们三个大男人还怕你一个人不成?”
多少有些外强中干了。
“……哈哈,”许淮弈代表大家尴尬地笑了笑,眼神恳切地望向白筠,“我觉得,你不像坏人。”
就在这时,那只棕色的小“老虎”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屋角转出,许淮弈如获救星,顺势蹲下身,朝小猫招招手,“毕竟哪个坏人会养这么可爱的小猫呢。”
“好,”白筠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还算满意这个答案,“不过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许淮弈望着白筠的侧影,忍不住问:“这个小院子是白先生的吗?您是本地人?”
“我不像吗?”白筠说着朝院外走去,利落地记下车牌号,“你们谁、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许淮弈一行人进藏也有些时日,见过不少本地居民。原住民大都皮肤黝黑,脸颊上飘着两团高原红。白筠却是正好的小麦色,健康匀净,无声地传递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朝气和力量。
许淮弈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留我的吧。”
“不太像,”紧接着许淮弈才回答了方才的问题,扬起来一个灿烂的笑脸,“白先生你比较靓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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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许淮弈再次见到白筠,不得不承认还是那样出众,也不怪黄毛只听白老板说几句粤语就春心萌动。
“哇,那你是对人家白老板一见钟情?”老幺凑近。
坐在一旁的黄毛忍不住插话:“不是我说,白老板确实很难让人不一见钟情。”
“……”
“那你们会和好?从头再来?”
老幺打了黄毛一巴掌,“别打岔,接着听。”
从头来过,怎么来?如果可以,许淮弈甚至希望,三年前那个晚上,他们从未驶入那个湖边的小镇。
许淮弈抬手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快去睡了,明天天晴,准时开工。”
是不是没有遇见白筠,后来的自己,也不会经历那些辗转难眠的夜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所以刚刚在房间内,许淮弈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偏移了焦点,对着白筠干巴巴地评价:“你发音很好。”
“……”白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