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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暴雨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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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天气异常闷热，天空阴沉得如同吸饱了水的厚重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坠落。空气粘稠得没有一丝风，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午休时分，祁寒避开喧闹的教室和宿舍，独自一人沿着消防楼梯，来到了教学楼空旷的天台。他选择坐在背阴的通风口旁，水泥地面还残留着一丝凉意，他仰起头，试图从那狭窄的金属格栅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流动的空气，来驱散心口那股挥之不去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烦躁。徐辉阴魂不散的报复、实验室失窃事件引发的污浊流言、以及父亲那双无处不在、冰冷审视的眼睛……这一切像一张不断收紧的、湿漉漉的蛛网，将他牢牢缠住，让他感到呼吸艰难。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再次点开那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冰冷的宋体字刺眼：【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冰冷的玻璃触感也无法缓解内心那股强烈的不安和躁动。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而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死寂。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干涩的轻响，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祁寒警觉地抬头，肌肉瞬间绷紧，看到陆昭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两瓶外壳凝结着细密水珠的冰镇矿泉水，瓶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去宿舍没看到你，陈然说你可能上来了。”陆昭走到他身边，将其中一瓶水递过来，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你脸色不太好，中暑了？”
祁寒接过水，瓶身那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掌心，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谢谢。”他低声应道，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从内而外灼烧的燥热。
两人并肩靠在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的水泥护栏上，沉默地看着楼下如同蚁群般渺小、穿梭在校园林荫道上的学生身影。远处天际，厚重的乌云正在不断积聚、翻滚，云层深处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巨石滚过的雷声，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实验室失窃的事，”陆昭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一道习题，“保卫科今天早上又找我了。”
祁寒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倏地转头看向陆昭。
“他们技术科那边好像有了点进展，”陆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虽然主监控画面恢复得还是不理想，但拼接了楼梯口和走廊另一个角度的片段，能模糊看到那个上楼的人影，肩上挎着一个蓝色的、侧面有白色条纹的运动包。”
祁寒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记得非常清楚，昨天体育课上，徐辉嚣张地在他面前显摆新买的球鞋时，背的就是一个蓝色的、侧面有经典白色对勾标志的耐克运动包。这个细节，像一块关键的拼图，嵌入了混乱的谜题中。
“而且，”陆昭顿了顿，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谨慎，“技术科的人说，他们在丢失仪器的那个泡沫包装盒内侧，用特殊光源照射后，提取到了一枚比较模糊的、但具备比对价值的指纹。现在正在和有可能接触过那套仪器的学生名单进行交叉比对。”
这个消息，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凌厉闪电，瞬间照亮了事件的部分真相。如果指纹比对成功，徐辉的栽赃陷害便将不攻自破。然而，祁寒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被更深的寒意攫住。徐辉家里的背景他有所耳闻，如果事情败露，对方狗急跳墙，不知道会使出怎样卑劣的手段，会不会牵连到……
“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你先别声张。”祁寒沉声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徐辉那个人，行事没有底线。”
陆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物理老师私下也叮嘱过我，在官方比对结果出来之前，要绝对保密，以免打草惊蛇。”他侧过头，看了祁寒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担忧和探究的情绪，“不过，你最近……自己一定要格外小心。我总觉得，他们现在针对的，恐怕已经不单单是实验室失窃这一件事了。”他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和窗外隐约的闷雷声。祁寒正凝神在草稿纸上演算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大题，试图用全神贯注来暂时逃离现实的纷扰。突然，前排一个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女生，趁老师低头看教案的间隙，飞快地转身，将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放在了他摊开的物理书旁，然后迅速转了回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祁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放下笔，慢慢展开那张纸条。上面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毫无个性的宋体字，内容却像淬了毒的冰针：
【转校生，识相点就主动离陆昭远点。不然，下次等着你的，可就不是锁器材室那么简单了。好自为之。】
纸条的右下角，还印着一个模糊的、像是从某个体育标志上裁剪下来的篮球剪影。
祁寒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果然，他们的恶意已经升级，目标不再仅仅是抹黑他个人，开始明目张胆地牵扯、威胁他在意的人。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前座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背影——陆昭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在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上写着什么，脊柱挺直，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全然不知危险的阴影正在逼近。
放学铃声尖锐地响起，几乎是同时，窗外原本沉闷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密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瞬间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模糊了外面所有的景物。学生们顿时骚动起来，挤在教学楼出口的屋檐下，望着瓢泼大雨抱怨连连。
“我没带伞。”陆昭看着门外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幕，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无奈。
“我带了。”祁寒立刻从书包侧面的袋子里掏出一把黑色的、看起来结实耐用的折叠伞。他早上看到天色异常阴沉，心里那种不安感促使他特意带上了伞，仿佛是一种未雨绸缪的本能。
“啪”的一声，伞面撑开，在拥挤的人群中撑起一小片独立的干燥空间。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挤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下，冲进汹涌的雨幕中。风很大，裹挟着冰凉的雨水，吹得伞面剧烈地摇晃晃晃，几乎要脱离掌控。祁寒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揽住陆昭略显单薄的肩膀，用力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用自己的半边身子替他挡住了侧面扫来的雨水。陆昭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但他并没有挣脱，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雨水顺着伞骨的缝隙滑落，在他们脚边溅起细密而冰冷的水花。周围是奔跑躲雨的同学发出的嘈杂喧哗和震耳欲聋的雨声，然而在这一顶小小的黑伞之下，却仿佛隔出了一片奇异的、只属于两人的、带着某种微妙张力的安静空间。祁寒能清晰地闻到陆昭发间淡淡的、清爽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被雨水打湿的校服布料散发出的、干净的气息。
快到宿舍楼时，需要经过一段地势较低的路面，那里已经积起了不小的水洼。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毫不在意地快速驶过，轮胎碾过积水，瞬间激起一片混浊的泥水浪花，直朝他们扑来！祁寒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陆昭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迅速侧转身，用整个后背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片肮脏的水花！
“哗啦”一声，泥水溅了祁寒满背，冰凉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而被他护在身后的陆昭，仅仅只是鞋边和裤脚被打湿了一点。
“你……”陆昭看着祁寒瞬间湿透的、沾着泥点的后背和手臂，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涌上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关切，有错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没事，反正都快到了，洗个澡就好。”祁寒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冰冷雨水，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到107宿舍，祁寒脱下那件已经完全湿透、沾满泥渍的校服外套，正准备拿到洗漱间去冲洗。陆昭却叫住了他，递过来一条干净柔软的干毛巾：“先用这个擦擦头发和脸，小心着凉。”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平淡，但递过毛巾的动作却比平时快了一丝，眼神里也多了些往常没有的、深沉难辨的东西。
祁寒道了谢，接过毛巾。当他走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时，他抬起头，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面前的镜子上——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镜子里，他脖颈侧面，靠近锁骨上方、平时被校服衣领严密遮挡的地方，一道极淡的、呈浅白色的、已经快要消退的旧疤痕，因为刚才淋雨和动作拉扯，衣领湿透贴肤，而清晰地显露了出来！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痕迹，他平时极其注意遮掩，从未让任何人发现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伸手将湿透的衣领用力拉高，死死盖住那道疤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刚才在伞下……陆昭离他那么近，几乎呼吸可闻……他有没有看到？他到底看到了没有？！一种混合着恐慌和秘密可能被窥破的强烈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晚上，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祁寒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神不宁。他再次打开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十分钟前来自“刘叔”的未读短信，像等待已久的审判，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小寒，老爷子已经知道你学校最近的那些风言风语了。他很生气，认为你给家里丢了脸。让你周末务必回家一趟，当面说清楚。车周日下午四点准时到西门接你。勿误。】
祁寒死死盯着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眼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手机捏碎。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父亲已经知道了学校里的风波，并且将这视为对家族声誉的挑衅。这次回去，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关怀，必然是一场无法回避的、裹挟着怒火与控制的狂风暴雨。
“怎么了？”陆昭的声音从对面书桌传来。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祁寒对着手机屏幕僵坐了太久，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沉压抑的气场。
祁寒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按熄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什么，家里……有点琐事，让我周末回去一趟。”
陆昭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追问具体细节，只是安静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平静却带着力量的语气说：“如果遇到麻烦，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说。”
祁寒望着窗外被雨水彻底模糊的、一片混沌的世界，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入雨声里：“也许……很快，就真的需要了。”这句话，像是一句预言，又像是一句无奈的叹息。
这一夜，祁寒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反复交织着父亲冰冷刻骨的脸、徐辉得意扭曲的嘲笑、实验室模糊的监控画面、雨中飞溅的泥水、以及……陆昭在伞下回头看他时，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带着复杂探究意味的清澈眼睛。
第二天是周六，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渐歇，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空依旧被铅灰色的阴云牢牢笼罩，看不到一丝阳光。祁寒很早就醒了，发现对面陆昭的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方正的豆腐干。他起身，看到自己书桌上放着一张熟悉的便条纸，上面是陆昭工整有力的字迹：
【我去图书馆查物理竞赛的拓展资料。食堂早餐快停了，给你带了豆浆和茶叶蛋，在保温袋里，记得喝。】
便条旁边，放着一个浅灰色的保温袋。祁寒打开，里面是一杯用密封杯装好的、还带着余温的豆浆和一个剥好了壳、光滑圆润的茶叶蛋。
祁寒拿起那杯温热的豆浆，掌心传来的暖意，似乎顺着血管缓缓流遍了全身。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一夜暴雨洗刷后显得格外干净、却依旧阴郁的校园，心中那份因未知威胁和即将到来的家庭审判而产生的焦躁与沉重，似乎被这无声却细致的关怀悄然抚平了一些棱角。
他知道，山雨欲来，真正的暴雨即将倾泻而下。但这一次，当他转身面对那场不可避免的风暴时，或许，他将不再是与以往一样，是绝对的孤身一人了。有一种微弱却坚韧的联结，似乎在一次次无声的试探、并肩的掩护和笨拙的关心中，悄然建立了起来。这联结，或许就是他手中唯一的、用以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微小而珍贵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