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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裂痕与微光 ...

  •   周二清晨,天空像是被泼了浓墨,阴沉得令人压抑。不到七点,淅淅沥沥的秋雨便落了下来,细密而冰冷,敲打在教室窗户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发出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沙沙声,像是在为某种不祥的序曲伴奏。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教室里弥漫着尚未完全驱散的睡意和此起彼伏的、不甚整齐的课文朗读声。就在这时,班主任谷怡老师面色凝重地推门而入,她身上带着室外的湿冷气息,站上讲台,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占用大家几分钟,宣布一个严肃的事情。”谷怡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目光在台下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扫过,“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教学楼三楼的物理实验室发生了失窃事件,丢失了一套非常重要的、价值不菲的高精度光学演示仪器。”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学校保卫科已经介入调查,”谷怡继续道,语气严肃,“希望昨天下午或晚上去过实验室,或者有任何相关线索的同学,能够主动向老师或保卫科报告。另外,昨天下午最后一节物理实验课,最后离开实验室的同学,下课后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坐在靠窗位置的祁寒,握着黑色水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笔尖在摊开的英语单词本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他记得很清楚,昨天下午最后一节正是物理实验课,他和陆昭分在同一组,负责操作和记录数据。他们那一组确实是最后完成数据核对和仪器整理的,离开时,他还特意回头检查过实验室的门窗是否锁好,陆昭则确认了电源总闸。

      课间休息时,消息灵通、素有“小广播”之称的陈然立刻凑到祁寒座位旁,用手半掩着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寒哥,我刚听说,保卫科去调监控了,但邪门的是,三楼走廊那个最关键位置的摄像头,昨天下午好像角度有点偏,没拍到实验室门口的有效画面!倒是一楼楼梯口那个摄像头,模模糊糊拍到昨天放学后有个穿着校服的人影往三楼楼梯方向去了,但画面糊得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根本看不清脸,就只能看个大概轮廓。”

      祁寒皱了皱眉,心底那种自早上起床就隐约存在的不安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下午第一节课前,祁寒刚在座位上坐下,学习委员就走过来,表情有些为难地说:“祁寒,年级主任让你现在去一趟他办公室。” 周围几个同学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

      年级主任办公室里,气氛凝重。除了面色严肃的年级主任,还有保卫科一位穿着制服的老师和一脸焦急、心疼丢失仪器的物理老师。办公桌上,摊开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像素极低的监控截图,画面昏暗模糊,确实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明城一中校服的背影,身材瘦高,发型和走路的姿态,乍一看确实与祁寒有几分相似。

      “祁寒同学,”年级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还算克制,但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根据调查,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也就是实验室最后确认无人的时间段,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祁寒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年级主任的审视,回答得清晰而平稳:“昨天下午第五节课是物理实验,我和陆昭同学在物理实验室做光的干涉衍射实验。我们大概是五点四十分左右一起离开实验室的。离开前检查了门窗。之后我们直接一起回了宿舍,路上没有再去其他地方。”

      “有谁能证明你五点半之后的行踪吗?比如回到宿舍的具体时间?”保卫科的老师向前倾身,追问道,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怀疑。

      “宿舍楼有严格的门禁系统,进出都需要刷卡,记录精确到秒。”祁寒的语气依旧冷静,“老师您可以随时调取记录查看。而且,我的室友陆昭全程和我在一起,他可以证明我们离开实验室后直接回了宿舍,途中没有停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了。陆昭站在门口,神情自若,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好学生的礼貌:“报告老师,我听说实验室失窃的事情,需要了解情况。昨天下午实验课结束后,我确实和祁寒同学一起离开实验室,并且直接结伴返回了宿舍区,途中没有分开,也没有再去过教学楼。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详细的时间线。” 他的出现,以及清晰、逻辑分明的证词,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立刻让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几位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质疑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陆昭的证词而彻底平息。第二天,一种充满恶意的流言像隐藏在阴暗角落的霉菌,开始在年级里悄然滋生、蔓延:那个新来的转校生祁寒,以前在别的学校就有“案底”,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记过处分,这次实验室失窃,现场没找到直接证据,肯定是他做的,只是他手段高明,没被抓到现行罢了!

      这流言如同无形的毒雾,迅速扩散。祁寒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去食堂打饭时,原本排在他身后的同学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小组讨论时,他提出的观点会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或打断,仿佛他的发言带着细菌;就连平时偶尔会跟他开两句玩笑的陈然,几次想凑过来说话,都被身边关系更近的同学用眼神或小动作悄悄拉走,脸上露出尴尬又无奈的神情。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混杂着怀疑、审视、疏远,甚至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最过分的事情发生在周四的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祁寒负责去器材室归还大家用完的篮球。他刚抱着球走进那间堆满各种体育器材、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关上,紧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快速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门被反锁了!

      器材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橡胶、皮革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祁寒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朝外面喊道:“谁在外面?开门!”

      门外立刻传来了徐辉和他那几个跟班再也压抑不住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格外刺耳:

      “哟,我们的‘学霸’锁在里面啦?是不是又想‘顺手’拿点什么东西出去卖啊?”

      “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偷鸡摸狗可不是好学生该干的事!”

      “放心,等下课了,会有人来给你开门的!哈哈哈哈哈!”

      祁寒背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铁质器材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愤怒像灼热的岩浆一样在他的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这种幼稚而卑劣的报复手段,还不值得他真正动怒,落入对方的圈套。他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中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的通风口、工具或者任何可以借力脱困的地方。

      就在他冷静地评估处境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陆昭那特有的、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徐辉,把门打开。”

      门外徐辉的笑声戛然而止,换上了一副油滑的腔调:“哟,陆神?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事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我找祁寒有事。另外,”陆昭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体育组臧老师让我现在过来清点下一节课要用的跨栏架数量,耽误了教学进度和训练,你负责?”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几声压抑的、不甘的嘀咕。几秒钟后,钥匙再次插入锁孔,转动。铁门被从外面拉开,一道明亮的光线瞬间涌进昏暗的器材室,刺得祁寒眯起了眼睛。他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到陆昭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徐辉那几个人则已经悻悻地溜走了,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没事吧?”陆昭的目光快速扫过祁寒全身,确认他没有受伤。

      祁寒摇了摇头,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灰尘,迈步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囚笼。“没事。谢谢。”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巧合。”陆昭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仿佛真的只是碰巧路过,然后便转身,率先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但祁寒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陆昭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晚上回到107宿舍,气氛比平时要沉闷一些。秋雨在窗外持续不断,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祁寒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没有开台灯,只是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远处宿舍楼的零星灯火,眼神有些放空。陆昭则在一旁,一如既往地整理着他那永远一丝不苟、分门别类的书架,动作轻缓而规律。

      突然,祁寒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却充满了阴冷的恶意:

      【小把戏而已,让你提前适应一下。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好自为之。】

      祁寒盯着那条短信,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屏幕,直抵那个躲在暗处发信的人。他知道,这一定是徐辉,或者是他指使的人发来的。这种躲在阴影里放冷箭、用流言和这种下作手段折磨人的行径,比正面冲突更让人恶心和愤怒。

      “怎么了?”陆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气场瞬间的变化,停下了整理的动作,转过头问道,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询问。

      祁寒迅速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摇了摇头,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没什么,垃圾短信,卖保险的。”

      陆昭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但他并没有追问到底。他沉默了一下,转而用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换了个话题,语气平静:“下午物理课代表跟我说,物理老师找他谈过话,提到实验室的监控硬盘好像出了点故障,数据读取不稳定,学校正在联系更专业的技术人员尝试恢复数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祁寒脸上,声音平稳而清晰,“清者自清,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不用太在意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它们除了扰乱心神,没有任何意义。”

      祁寒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陆昭。他没想到陆昭会如此直接地、用这种近乎安慰的口吻对他说话,虽然方式依旧非常“陆昭式”——理性、客观,立足于事实和逻辑,但其中蕴含的信任和支持,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知道。”祁寒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缓和了许多,“只是觉得……像被苍蝇围着,有点烦。”

      陆昭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他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素色纸盒,走过来递给祁寒:“给。”

      祁寒接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副崭新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慢回弹海绵隔音耳塞,还配了一个小巧的便携盒。

      “看你最近好像睡眠不太好。”陆昭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晚上如果觉得走廊吵闹,或者……心里有事睡不着,可以试试这个。隔音效果还不错。我有时候看书到深夜,怕翻书声影响你休息,也会用。”

      祁寒握着那个轻飘飘的纸盒,心里却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暖烘烘的。这绝非什么昂贵的礼物,却比任何东西都更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内心最深处的需要——一种对宁静的渴望,以及对被理解、被支持的渴望。陆昭在用他特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告诉他:我注意到了你的困扰和压力,并且,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谢谢。”祁寒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沙哑,他低下头,掩饰着微微发热的眼眶。

      “不客气。”陆昭迅速转过身,走回自己的书桌旁,假装继续整理那已经无比整齐的书架,但祁寒分明看到,在台灯的光线下,他露出的耳廓边缘,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红晕。

      夜里,祁寒躺在床铺上,按照说明戴上了那副隔音耳塞。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窗外恼人的雨声、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和谈笑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而清晰的跳动声,咚咚,咚咚,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那些恶意的流言、徐辉卑劣的报复、父亲无处不在的威胁……这些外在的、令人窒息的纷扰,似乎都被这柔软的耳塞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他知道,所有的问题都远未解决,危机依旧四伏。但在此刻,在这片由一副小小耳塞营造出的、绝对的寂静里,因为这份来自室友的、看似微不足道却饱含心意的关怀,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他轻轻侧过头,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向对面床铺。陆昭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床头那盏小台灯还为他留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祁寒悄悄地摘下一只耳塞,仔细聆听,能听到陆昭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雨水敲打树叶发出的、变得遥远而温柔的沙沙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奇异地构成了一种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背景音。

      信任的壁垒或许曾被恶意的流言和卑劣的手段撬开过裂痕,但此刻,有坚定而温暖的微光,正从那些裂缝中执拗地透射进来。这光芒虽然尚且微弱,却足以照亮他脚下方寸之地,让他看清前路,也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祁寒重新戴好耳塞,闭上眼睛,决定先让自己彻底放松,好好睡一觉。他清楚地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一场更艰巨的硬仗。但至少,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不再是独自一人蜷缩在恐惧和愤怒中。有一种无声的同盟,似乎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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