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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莽撞 ...

  •   早读铃声响后过去五分钟,张俊云急匆匆地赶到班级门口,身上带着雨迹,气喘吁吁地打报告。

      余顾想要耍一耍老师的威风,故作严肃道: “咳咳!张同学——”声音延长,“你怎么又迟到了啊,这可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哦。”

      得了吧,其实上学时自己几乎每个月都有迟到的天数。

      “对不起老师……”张俊云脑袋低垂,双手置在背后,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大男孩像只受主人责怪的小猫一样可怜巴巴,“遇到了些事情,就来不及了,下次不会了……”

      余顾终究不忍心,抬起手。

      张俊云以为余顾要打他,将脑袋侧开,结果余顾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得亏今天是我,是姜老师和季老师你就等着受刑吧,快进去。”

      行吧,余顾装威风失败。

      张俊云双眸闪烁如星,“谢谢小鱼!”说罢就要进去。

      “但是,你身为语文课代表,给我上讲台领读哈。”余顾心说既然我淋过雨,你们都跟我一起做落汤鸡。

      “啊?”

      张俊云在讲台上领读,讲台下和他关系好的男生诡异笑声不绝如缕。

      余顾目睹这和谐的一幕,不经感慨:“为师好欣慰啊!”

      “哟,终于开始训学生了?”姜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余顾转身,见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早上好啊!嗯,不错不错,看上去终于像个活人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姜黎佯装嫌弃,“我是来拿东西的,顺便跟他们说一下今天的美术课换到明天。”他进教室宣布这个消息。

      等他出来,余顾问:“今天公司里很忙吗?”

      “废话。”

      “喂,你干脆把嘴缝住得了,中看不中用。”余顾挠脖子,道:“那个……注意身体啊,别太幸苦。”

      姜黎留下一句“不用你管。”挥手而去。

      余顾鄙视他,喃喃低语:“姜黎你大爷的。”

      某人表面上烦死那个“死装货”了,但突然有一整天都要看不见他人,竟然有种奇怪的空虚感,可能是找不到人怼消散不了上班的怨气吧。

      一定是这样。

      中午的操场鸦雀无声,一般没什么人会在这个点儿来。

      余顾不常睡午觉,趁着今天的温度还算适宜,有幸独享这份静谧,他坐在天台旁的台阶上,望着远处一座座矗立着的高楼,心绪竟一点点地飘向他办公室里隔壁的那位。

      他从小就不怕热,但若是置身尴尬、害羞、紧张之类的心理时,倒是很容易出汗,他于是拉扯着衣服扇风。

      隐约的,他好像听见了阵阵抽泣,便站起身来。

      他大致判断得出声源的方向,悄悄地登上天台,去寻找哭泣的人。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头紧缩。

      “张俊云,你这是做什么?”

      原是张俊云一个人躲在这,不知经历了什么难过的事,竟在割腕自残,听见余顾的声音时,刀片差一点滑落到地上。

      余顾一股热血上头,疾奔过去,想夺走张俊云手中的刀,但张俊云藏在身后不肯给他。

      “把刀给我!”

      张俊云已崩溃,泪流满面地摇头,说不出一个字眼。

      余顾一直在抢他手中的利器,却不小心被划伤了手掌,忍痛将它硬夺过来。

      “老师,你……”余顾手上淌着的鲜红血液格外显眼,张俊云更加慌张惧怕,夹杂着哭腔说:“我,你快去医务室……”

      余顾拉着张俊云一起赶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他事后反思自己也是后悔莫及,遇到这种极端情况本该要沉得住气,冷静处理掉,更要安抚好对方的情绪,到底还是自己太冲动、太莽撞了。

      张俊云一言不发,脑袋埋得比早上更低,不敢直视余顾的眼睛。

      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心却还未得到疗愈。

      二人一起走出医务室,空气中依然是静到诡异的沉默。

      “说吧,怎么回事?”余顾先发制人问。

      然而,早上还好好的张俊云现在却格外反常,昔日所有的炽热明媚好像从来都只是一场虚幻荒诞的梦。

      这一点余顾和张俊云很像,但现在是第一次以一个老师的身份来应对这个问题,他吁叹道:“俊云,没关系,你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我没有……”张俊云声音沙哑。

      余顾继续说自己的:“虽然你总很努力地想让我们都觉得你是一个很开朗很乐观的人,但是真正的乐观是没办法演出来的。”

      张俊云听见这句话时停下了脚步,倔强地憋着翻腾难息的情绪。

      二人行至交叉路口的大树下,余顾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如果你想哭的话,不要强憋着。”

      之于张俊云的苦难,余顾其实从那天跟他逛美食街的时候就猜出来了,之后也问过季菊英,确是他想的那样。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是一个连家人都没有的孤儿,又能给另一个没有亲人陪伴的人什么慰藉呢?

      五年前的那个18岁少年,曾经抱着哥哥说“你不能再离开了”,哥哥明明点头,答应要留在他身边的。

      他后悔,后悔喝了那几杯酒,如果不喝那些酒,哥哥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只是随着岁月流走的酒,终究还是模糊回顾记忆的眼睛,等他再次看清时——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后来,他也时常在想,为什么那场大火没把我也带走呢?而是要携走他的母亲,偷走他的记忆?

      爱莫能助的人总是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前途仍需要自己去探寻,所有的坎坷除了自渡,他人也无能为力。

      余顾陪了张俊云整整一个中午,他们并没有倾诉与倾听,只是在似乎仅他们两人存在的空间里无声陪伴,这样也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姜黎并没有回絮雲,而是去医院看望姑母。

      就在昨天,他日趋弥留的姑母,也就是絮雲集团的董事长慕思华主动找他谈了关于公司职位的事,告诉他:“很快了,你再努力努力。”

      上司画的饼太硬,他实在咽不下,要是不提还好,一旦主动要画实在有点令人作呕。

      最令他难以忘却的是,在他提起自己已经多次熬进急诊室后,慕思华义正言辞地回答:“没有把命都搭进去的决绝,你是无法达成目的的,你从小都懂得这个道理,怎么现在糊涂了?”

      可要是人都不在了,再大的目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换言问,如果他追寻那个目的逐渐变得心虚,那么还有接下去的必要吗?

      迷茫一时是走不出的。

      推门入病房的那一刻,姜黎有些后悔了——父亲和母亲竟从北京赶了过来,正在病房里和慕思华跟薛临澈交谈。

      姜黎的家族世代皆为官从商,但从他父辈姜世杰那一代开始发生变故,其他的远近叔伯阿姨仍从老路,父亲姜世杰是个天生反骨,在家族的指责中毅然追求他的音乐事业。

      家中长辈皆是迂腐顽固的“老古董”,因为无法掌控姜世杰而把他逐出族谱,彻底与他断绝关系,任由他自生自灭。

      原应叹息的是,姜世杰并没有在音乐界中辟出自己的立足之地,最后还是认命地从了商。

      姜黎出现的那一刻,母亲慕仁慧乍起,径直走向他,紧紧将他拥住。

      他们母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问就是因为姜黎曾与父母赌气,直接离开北京飞来浙江,而慕思华的集团总部正在江浙一带,也愿意接济他,让他入职,如此发展下来连续六七年都没回去过。

      姜黎被抱得不自在,想挣开慕仁慧,又怕撕破脸皮太麻烦,跟块顽石似的干站不动。

      慕仁慧松开手,仔仔细细地打量姜黎,想要将儿子此时的模样印在自己的心中,“哎呀,怎么都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平时不好好吃饭?”

      “我是来见姑母的,您请出去吧。”姜黎与她擦肩而过。

      姜世杰的存在更显尴尬,数载磨砺的他兼具身为传统父亲和男性的奇怪犟性,不肯先向自己的儿子开口。

      姜黎比起母亲还是更厌恶他,连一点儿对父亲的礼貌都不肯保留,更不可能向他敞开心扉。

      姜世杰自识没趣儿,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看见这个逆子就头疼欲裂。

      慕思华想也知道姜黎为何而来,对慕仁慧、姜世杰和薛临澈道:“姐姐、姐夫,还有小澈,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事想单独和小黎说。”

      待三人闭门出去,慕思华让姜黎坐,“小黎,姑姑知道,你很不甘心,你不甘心在公司里四年了还是这样的一个地位……”

      姜黎就是不坐,驳她:“我干了五年。”

      慕思华为他的犟性有些无语,“不打紧。重要的是,姑姑一直都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你也知道职场上不是……”

      “保护?”姜黎感觉在听一个国际玩笑,“这个词我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听厌烦了。”

      “是啊,所以你就更应该……”

      “我小学的时候想要和同学出去玩,你们每次都不让,说是在保护我;我初中的时候你们逼着我学这学那,我不喜欢你们说这是让我能够保护自己;我高中谈恋爱了,你们硬是要我分手,还屡次禁足我,说是在保护我;大学时我进来你公司,呕心沥血拼了五年,你一直视而不见,你又说这是在保护我。”

      “你要明白我们的苦衷啊,我们都是……”

      “你们只不过是想要控制我。是姜世杰一早就跟你嘱托过吧?你们怕自己失去了作为家长的威严和掌控权。”

      慕思华沉默不语。

      “前总理敢窃取我的专利,这其中就没有你的问题吗?”

      “那是我……那是我忙,忘记了……忘记对内部的监管。”慕思华断断续续地解释。

      姜黎瞥到床头边的康乃馨,已然枯萎,他长嗟道: “董事长,我这次来,也是出于情面,我得谢谢你曾经‘收留’我。”将一束折腰的摘下,摩挲它的花瓣,“我真希望你不只是我的‘董事长’,更是我真正的‘小姨’。”

      慕思华闭上双眼,“什么话?我永远都是你的小姨啊。”

      两个站在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也看不清对方,姜黎把死花甩进垃圾桶,嗤一声,道:“你们从来都没有认可过我吧?”

      “……”

      “我从小就拼尽全力往上爬,我承认我虚荣,太小家子气,希望你们能夸我一句。可是你们只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一旦和自己的决定形成冲突就扣上‘错误’的帽子。”

      慕思华没有一丝动容。

      姜黎也没有失望可言,那些寄望早已连灰烬都消逝不见。

      他背对着窗,为姑母盖好被子,背影是多么亲切和谐啊,而事实往往藏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语气愈发冰冷,说:“我曾像个乞丐一样爬,但是现在,我再也不想这样了,我想堂堂正正地走。”

      慕思华睁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辞职,已经通知人事部了。”言断,姜黎转身要走。

      “姜黎!”董事长叫住他。

      姜黎没再回头,道声“再见。”离开了病房。

      “哥。”薛临澈上前搀住姜黎,“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你自己问她。”姜黎撇开薛临澈的手。

      “儿子,你们谈好了?”慕仁慧问到。

      “嗯,我辞职了。”

      姜世杰顿时火气直冒,怒不可遏道:“你是怎么想得?当初是你自己要……”

      那些屁话多听一句都会坏了心情,姜黎自动屏蔽掉,径直远去。

      离开医院后,姜黎回到絮雲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个人物品不多,大部分都是工作相关的东西,有些工作用品目前也得携带在身,因为他昨天才提交的辞职书,今天开始是以请假的名义离开,目前仍需与絮雲保持工作交接关系。

      “姜黎。”许逸梦手扶门框,唤他。

      “顾辞晞的事搞定了吗?”

      “已经没问题了。那个……你真的要辞职吗?”

      “嗯。”

      “可是,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

      姜黎极力遏制复杂的情绪,站起身,拍着许逸梦的肩膀,强行微笑道:“你能力很强,是真正属于这儿的人才,但我不是,我还是被这个地方淘汰了。很抱歉,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许逸梦明白姜黎的心事,但他并不会对他说套话,而是听凭真心,“一直以来,我都很需要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没有你的指点,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这句话是在挽留,亦是在感激,也有对姜黎能力的赞许,许逸梦说:“我知道你心酸,可那真的没有关系啊,谁都有低谷期啊。”

      “没关系”,短短三个字,姜黎自言自语念过无数遍,以至于到一种走火入魔的境地,他想逃出去。

      他说:“总经理,你已经走到很高的地方了,会遇到比我优秀得多的人,他们会给你更大的帮助。”

      姜黎提起自己的东西,最后看一眼许逸梦,“祝愿你以后也能这么顺利。”

      他刚踏出工作室的门口,许逸梦又道:“可是他们怎能比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啊?”

      姜黎只挥一下手,而后就真的离开了。

      对他来说,离开絮雲也好,以后可以专心带学生,或许在这方面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

      余顾说得没错——他承认自己有点“自虐”,表面井井有条的自律终究还是乱了生活规律,明明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选择自我蒙蔽。

      因为,如果有一条你不愿折返的路,而你却走得越来越虚心,那就不再是心之所向,不再是希望了。

      那一个晚上,他屏蔽掉所有的心事,好好地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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