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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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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410宿舍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最后几道温暖的光带。
校园里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远去,宿舍楼里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篮球拍打声和归巢鸟雀的啁啾。宋屿安一进门就径直走向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随即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陈迹夏反手轻轻带上门,却没有立刻开灯。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逐渐暗淡的暮色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房间里还残留着宋屿安身上那股独特的、像雪后松林混合着淡淡书卷墨香的气息,这让他因为激烈运动和一整天情绪起伏而有些躁动的心跳,奇异地平缓下来。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紧紧攥着那个淡绿色的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卡纸挺括的棱角和别在上面的干花细微的脉络。掌心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莫名的紧张而沁出了一层薄汗,将信封边缘洇湿了一小块。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按下了台灯开关。暖黄色的光晕瞬间亮起,驱散了角落的昏暗,也照亮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将那个淡绿色的信封放在光线下。
信封上,压干的白色小雏菊和蓝星花在灯光下呈现出柔和的哑光质感,旁边别着的那张拍立得照片里,宋屿安小憩的侧脸仿佛也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晕,安静美好得不像真人。
他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信封光滑的表面,最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没有封口的信封。
里面是几张叠得工工整整的、带着细微横线的浅米色信纸。纸张质地很好,透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他展开信纸,清隽、挺拔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宋屿安的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带着他特有的冷峻和利落,每一个字的间架结构都恰到好处,显示出书写者极强的控制力。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某些笔画的起承转合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和柔和,仿佛书写时曾反复斟酌,下笔千钧。
陈迹夏:
展信佳。
提笔写这封信,于我而言,是一件极其荒谬且超出我行事准则的事情。如果在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地给你写这些……近乎肉麻的文字,我大概率会认为那人神志不清,并建议他去看看医生。
开学第一天,你顶着一头过分耀眼的金发,像一颗不懂看人眼色、强行闯入的恒星,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度和光,硬生生挤进我旁边那个本属于安静的位置。你聒噪、自来熟、笑得没心没肺,看我的眼神直接、坦荡得令人心烦意乱。我当时想,这个转校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并衷心希望班主任能尽快调整座位,还我清净。
然而,你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我散发出的“生人勿近”信号,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了各种在我看来毫无边界感的“骚扰”。课间凑过来问一些愚蠢的问题,体育课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甚至理直气壮地抢走我喝过的水。我觉得你像一只甩不掉的、过分热情且缺乏管教的大型犬,行为笨拙,意图不明,恼人至极。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用距离和冷漠构筑起安全的壁垒,你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轻易摧毁了我经营多年的平静。
但是,陈迹夏,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得不受控制了。
我会在你假装委屈、用那双冰绿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时,明明知道那里面十有八九是演技,却还是忍不住心软,甚至……觉得有点可爱。我会在你打球受伤、龇牙咧嘴时,一边面无表情地骂你“活该”、“傻子”,一边下意识地翻遍书包寻找创可贴。我会记得你不吃香菜,会在你发烧说明话、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时,鬼使神差地在你的床边坐了整整半夜,听着你平稳的呼吸声,心里那片常年冰封的荒原,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暖意。
香港之行,在太平山顶,维港的灯火在我们脚下铺成一片璀璨的星海。风很大,吹乱了你的金发,你却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如果觉得孤独,就看看脚下的灯火,总有一盏会为你而亮。那一刻,我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你眼中倒映的、比星河更璀璨的光,我好像听见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壳,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
而上周六晚上,在海边,夜幕低垂,浪涛轻涌。你看着我,月光洒在你脸上,你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说:“伊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说,这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陈迹夏,你真是个不讲道理的混蛋。擅自闯进我的世界,打乱我所有的节奏和规则,又擅自说出这种……让人无法抗拒、甚至开始心生妄念的话。
现在,坐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我想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知道。
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也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喜欢你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能驱散我世界里所有的阴霾。喜欢你偶尔的笨拙和撒娇,那让我觉得……自己被需要着。喜欢你看我时,那双冰绿色眼眸里永远盛满的、只为我一个人闪烁的温柔和专注。喜欢你毫不掩饰的偏爱和维护,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被人珍视的感觉。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加州的阳光下,似乎也有一个金发绿眼的小男孩,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我会不耐烦,却也会在他被欺负时,下意识地挡在他面前。那时的“保护”或许只是本能,而现在的“喜欢”,却是历经分别、遗忘、又重逢后,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选择。命运让我们走散,又让我们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找到了彼此。这或许就是最大的幸运。
所以,陈迹夏,我写下这封信,用这种我曾经最不屑的、矫情的方式,是想告诉你:
你的阳光,照进了我冰冷的世界。你的温柔,融化了我心头的积雪。你的爱,像氧气,让我开始学会呼吸。而我对你的爱,或许笨拙,或许别扭,但它真实存在,并且,与日俱增。
我喜欢你。喜欢到,明明觉得写这种东西又傻又丢人,却还是忍不住写了这么多,恨不得把认识你以来的每一个心动的瞬间都记录下来。喜欢到,光是想象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露出的表情,心跳就失控得像是要挣脱胸腔。喜欢到,愿意相信你口中那个“不容置疑”的永远,并且,对此充满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一起,去验证这个漫长的、关于未来的誓言。
宋屿安
即日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缠绵的悱恻,甚至带着宋屿安式的、别扭的坦诚和自嘲般的坦诚。
他坦诚了最初的厌烦和抗拒,细致地记录了那些连陈迹夏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情感悄然变质的点滴瞬间,最后,用了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郑重、几乎倾尽所有勇气的方式,回应了那句“永远在一起”的誓言,甚至追溯了童年那模糊而温暖的缘起。
陈迹夏的呼吸在读到最后一个字时,彻底停滞了。他维持着展开信纸的姿势,一动不动,冰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几页薄薄的信纸,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吸进灵魂深处。
信上的字迹,时而流畅坚定,时而略有停顿,甚至有几处墨点稍深,笔画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显然是笔尖悬停犹豫、墨水氤开所致。这绝不可能是什么“三分钟”就能一挥而就的东西。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出书写者下笔时的反复斟酌、内心的挣扎、以及最终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些被宋屿安用看似平淡的语气描述出来的细节——心软、记得他的喜好、深夜的陪伴、维港灯火下的心动……像一颗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震得他耳膜轰鸣。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死皮赖脸的靠近、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笨拙却真挚的关怀,原来都被这个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少年,如此清晰地看在眼里,并悄悄珍藏、反复咀嚼,最终化作了笔下如此滚烫真挚的文字。
而最后那几句直白的“喜欢”、对过往的追溯、对未来的期待,更像是一道划破夜空的极光,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等待、不安和漫长寻找中的孤寂。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克制。他的眼眶迅速泛红、酸涩难当,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他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吓得赶紧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去蘸干,动作慌乱得像弄坏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的痴缠。
原来,他的伊格,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如此柔软而深情的心。
原来,那些被他视为珍宝的童年记忆,伊格也并未完全遗忘。
原来,“永远”这个词,从宋屿安口中说出来,是如此动听,如此……令人心醉神迷。
就在这时,浴室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氤氲的水汽中,宋屿安穿着宽松的睡衣走出来,银白的发丝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散发着温热的湿气和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抬眼看向书桌前的陈迹夏。
当看到陈迹夏泛红的眼眶、湿润的睫毛、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他手中紧紧攥着、仿佛怕它飞走的那几张信纸时,宋屿安擦头发的动作瞬间顿住了。银灰色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羞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连脖颈都染上了淡粉。他故作镇定地继续走向自己的床铺,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淡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看完了?哭什么……丢人。”
陈迹夏闻声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被泪水洗过,像雨后的翡翠,清澈透亮,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感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宋屿安面前,声音因为哽咽和激动而沙哑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屿安……这封信……你……你写了多久?”他冰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屿安,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宋屿安身体一僵,别开脸,不看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波澜:“三分钟。随便写的。看完就……就扔了。”他说着,伸手想去抢回那几张此刻显得无比烫手的信纸。
陈迹夏却敏捷地后退一步,将信纸更加宝贝地紧紧护在胸口,像是守护着比生命更珍贵的无价之宝。他冰绿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宋屿安,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傻气的、带着泪花的弧度,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无比真挚动人。
“三分钟?”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洞察一切的温柔和心照不宣的宠溺,“屿安,你骗人。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笔画那么认真,有的地方墨都晕开了……你肯定写写停停,想了很久很久……”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信纸上某个笔画略显凝滞、墨色稍深的地方,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书写者当时纠结的心跳,“还有这里……‘喜欢’这两个字……你描了好几遍,对不对?”
被如此直白地戳穿心思,宋屿安脸颊瞬间爆红,连脖颈都变成了漂亮的粉红色。他羞愤地瞪了陈迹夏一眼,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无措和狼狈,语气更冲了,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爱信不信!啰嗦!还给我!”他再次伸手去夺。
陈迹夏却笑着躲开,顺势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将下巴抵在宋屿安还带着湿气的、柔软的银发上,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喜悦,在宋屿安耳边响起:“不给……这是我的……一辈子都不还……屿安,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谢谢你也喜欢我……我……我好高兴……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宋屿安被他抱得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陈迹夏胸膛传来的、快得惊人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淡淡柑橘气息的热度。
那股热意仿佛透过皮肤,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他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最终,他放弃了抵抗,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任由陈迹夏抱着,银灰色的眼眸里神色复杂,有羞恼,有无措,但最深处的坚冰,似乎也在那滚烫的体温和真挚的话语中,悄然融化成了一池春水。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回抱住了陈迹夏的腰。
“傻子。”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软得没有丝毫威慑力。
陈迹夏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了巨大的幸福和满足。他松开一点怀抱,低头看着宋屿安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冰绿色的眼眸亮得像星辰。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张泪痕未干的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那个淡绿色的信封里,然后贴胸收进了自己睡衣内侧的口袋,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我会好好珍藏的,”他看着宋屿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每天都要看一遍。”
宋屿安别开脸,耳根红得滴血,小声咕哝:“……随你。”
暖黄的台灯光晕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窗外,夜色彻底降临,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