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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日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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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时,沈观正低头收拾课本,指尖无意碰到那支刻着“ZZ”的钢笔,想起早上周最踩着铃声进来的模样,心里轻轻晃了晃。
他转来这所学校满打满算才五天,和周最做同桌的时间更短,可这几天一天天下来,那些零碎的相处片段,却让他慢慢看清了这人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样子。
周围同学三三两两起身,教室里很快喧闹起来。付屿已经冲到桌前,拍着周最的肩膀喊:“走了走了,去改装店!”
周最“嗯”了一声,慢悠悠地把书合上,目光扫过沈观还没收拾好的练习册,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却也没跟着付屿往外走。
沈观察觉到他的停顿,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对方眼底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随口问了句:“作业多吗?”
“还好。”沈观愣了愣,加快了收拾的动作。他知道,周最这是在等他。
走到楼梯口时,几个男生嬉笑着围上来,其中一个递过一瓶饮料,语气热络:“周少,听说你物理又考第一了,厉害啊!晚上一起去打球呗?"
周最没接饮料,脚步没停,语气淡淡的:“不去。”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那几个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再敢纠缠,看着他们走远,才小声议论起来。
沈观跟在他身后,想起这几天的所见——有人想借他的笔记,有人套近乎打听他的行程找借口约着组局玩的,甚至有人故意制造偶遇,可周最总是一副冷淡模样,三言两语就把人挡回去。
这份刻意的冷漠,哪是什么天性凉薄,分明是他给自己筑的一道城墙。
重复多少遍的拒绝,滤掉那些虚情假意。可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也会觉得累吧?沈观心里轻轻动了动。
前几天有意无意的观察让他觉得这人不太好接近,直到今天,才隐约懂了——这份冷漠,更像一层保护壳,用最直接的方式滤掉那些带着目的的讨好,省掉无数需要敷衍的寒暄,也隔绝了不必要的纷扰。
就像此刻,明明只是想安安静静走个路,却总有人凑上来打破平静,哪怕语气再冷淡,拒绝的话也要说上一遍又一遍。
“沈观,发什么呆?”周最忽然回头,见他落在后面,脚步放慢了些,“走快点。”
沈观快步跟上,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付屿拿着两瓶可乐跑过来,塞了一瓶给周最,又递了一瓶给沈观:“刚在楼下买的冰cola,快拿着!”
他说着,凑近周最挤眉弄眼,“刚才那几个上周约你唱K,这周约你打球,脸皮够厚的,想从你这捞点好处,做梦吃星星呢。"
周最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没接话,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沈观手里的可乐——刚才付屿递过来时,沈观没立刻接,他看在眼里,此刻见沈观握着瓶身,指尖有点泛白,便随口道:“不喜欢喝冰的?”
沈观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没有,挺好的。”他其实不太习惯喝太冰的,却不想扫了兴。
周最没说话,只是把自己包里那瓶没开封的常温矿泉水递了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冰可乐,语气随意:“换了,我渴。”
沈观握着那瓶带着周最体温的矿泉水,愣了愣神。他看着周最仰头喝可乐的模样,侧脸线条利落,嘴上没说什么,动作却透着股不动声色的细心。
原来这人不是真的冷漠,只是把柔软藏在了不显眼的地方,像蚌壳里的珍珠,只有靠近了,才能看见。
他像个探寻宝藏的旅人,循着细碎的痕迹,一点一点揭开他藏在冷硬外壳下的真面目。
付屿在旁边看得真切,撇撇嘴,却没说什么——他早就习惯了周最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只是以前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三人走到校门口,付屿嚷嚷着要去改装店,周最却看向沈观:“你家往哪走?顺路送你。”
沈观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不顺路。”
校门口的人流渐渐散去,付屿还在念叨着改装店新到的零件,拽着周最往路边走。周最转头对沈观道了句“下周见”,声音被晚风捎得轻软,随即跟着付屿走向一辆停在树荫下的车。
校门口的人流里,不乏各式亮眼的豪车——流线型的跑车、锃亮的SUV,在夕阳下泛着张扬的光。
这所学校本就是“两极汇聚”之地,要么是家境优渥的子弟,要么是成绩拔尖的学霸,周最显然是后者里最特殊的一个。
可沈观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落在了周最身旁的那辆车上。那不是上次见过的黑色宾利,而是一辆深灰色的轿车。
车身线条流畅利落,没有夸张的标识,哑光车漆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低调得像辆普通家用车,可从精致的轮毂纹路、恰到好处的车身比例里,又藏着藏不住的质感。
这份刻意收敛的考究,和它的主人一样,透着股“不张扬却自藏分量”的意味。
周最拉开车门时,似乎察觉到沈观的目光,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便弯腰坐进了副驾。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没留下半点张扬的痕迹,就像周最待人接物的样子,总在刻意与外界保持着距离,却又在细微处透着温度。
沈观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直到车子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路边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好像还残留着下午那瓶矿泉水的余温——周最递水时故作随意的模样,拒绝旁人时冷硬的侧脸,还有讲题时专注的眼神,这些细碎的片段,像被风吹起的书页,在脑海里一一翻过。
公交到站时,天色已经擦黑。沈观背着书包往老小区走,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墙壁上斑驳的痕迹,是他从小熟悉的模样。
推开门,一股饭菜香先飘了出来。“回来了?”姥姥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刚热好的菜,快洗手吃饭。”
“姥姥。”沈观放下书包,走到厨房帮着端菜,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心里泛起一阵踏实的暖。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老房子,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妈妈走后,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港湾。
饭桌上,姥姥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慢悠悠说:“下午你爸打电话来了,问你在新学校适应得怎么样,说要是住得不习惯,就跟他说。”
沈观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淡了些,轻声应:“挺好的,适应。”
他爸开了家小公司,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宽裕的很。只是妈妈走后不到一年,爸爸就再婚了,后妈很快生了个儿子,比他小三岁。那孩子从小被宠坏,不爱读书,整天跟着校外的人混,成绩一塌糊涂。
这次把他从省实验转到市一高,名义上是说市一高离姥姥家近,方便他照顾老人,实际上,沈观心里清楚——是爸爸想让他这个学习好的“哥哥”,好好“带带”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后妈从没掩饰过对他的排斥和嫌弃,总觉得他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以前他住在爸爸家,每次放学回去,迎接他的永远是冷锅冷灶和后妈不耐烦的脸色。
后来姥姥心疼他,说“跟我过吧”,他才搬回老房子,跟着姥姥相依为命。
“适应就好,”姥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老人特有的温度。
“市一高和省实验一样好,我们观观这么厉害,你在哪儿读书,姥姥都放心。就是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沈观抬眼,看见姥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心疼,心里一酸,连忙笑着岔开话题:“新同桌人挺好的,今天还帮我讲题了。”
他没说周最的冷漠,没说学校里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只捡着轻松的话说。他知道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让她操心。
当初同意转学,一半是体谅爸爸的心思,一半是真的想离姥姥近点。
姥姥的风湿一到阴雨天就犯,以前在省实验住宿舍,两周才能回来一次,现在每天放学都能陪着姥姥,帮她揉揉腿,倒杯水,心里也踏实。
“你爸还说,周末想让你回那边吃饭,说你弟弟想你了。”
沈观夹菜的手顿了顿,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再说吧,”他擦了擦嘴,走到姥姥身边坐下,“周末我想在家陪您,顺便看看书。”姥姥拍了拍他的手,没再提。
她知道外孙心里的别扭,也清楚那个家早已不是他的归宿。
吃完饭,沈观执意让姥姥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收拾碗筷走进厨房,客厅的灯光恰好落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他身形偏瘦,校服穿在身上显得宽松些,却撑得起利落的肩线,没有丝毫佝偻的模样,像株在风里静静生长的白杨树,透着股少年人独有的韧劲。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把背影拉得有些长。他系上姥姥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动作熟练地把碗碟放进水槽,水流哗哗响起,冲刷着碗沿的油渍。
姥姥坐在客厅,目光落在厨房门口那个忙碌的背影上,眼底泛起心疼。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妈妈走后更是沉默了许多,凡事都自己扛着,连受了委屈都很少说。
以前在省实验住宿舍,两周才回来一次,每次都抢着做家务,生怕累着她。现在转去之后,每天能回家,可她总觉得,这孩子的肩膀上,好像还压着看不见的重量。
沈观洗完碗,用干布仔细擦干,一个个放进碗柜里摆好。他摘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灶台边,转身时轻轻带上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走到客厅,见姥姥靠在沙发上打盹,便轻手轻脚地拿过毯子,弯腰盖在姥姥身上。
他的背影弯成一个温和的弧度,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灯光下,校服的布料显得有些陈旧,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姥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外孙转身走向房间的背影,喉咙里动了动,终究没出声,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总是这样,把所有温柔都给了别人,自己却藏起所有的情绪。
沈观回到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他没立刻开灯,而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月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勾勒出单薄却坚定的轮廓。
他想起姥姥刚才看他的眼神,想起爸爸电话里那句客套的“适应吗”,想起后妈每次见他时疏离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却又很快压下去。
他看着桌子上白天周最递给他的那瓶矿泉水,想起校门口那辆低调的车,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
周最用冷漠挡开纷扰,而他,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学着在不算圆满的生活里,守着姥姥这份温暖,安安静静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