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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星撞地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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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燃觉得今天简直是倒霉透了。
下午最后一小时的晚训,教练盯着他们这群体育生往死里练。
汗水糊住眼睛,腿肚子打颤。好不容易挨到解散,他借口系鞋带,磨磨蹭蹭落在最后,等大部队都走没影了,一个闪身,溜达到了教学楼最西边那座几乎被废弃的楼梯间。
这里灰尘仆仆,墙角挂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霉味。但好处是,没人。楼梯蜿蜒向上,直通天台,是属于陆燃的吸烟区。
推开铁门,视野豁然开朗。九月的风,黏糊糊的,裹着夏末最后一点不甘心的燥热,迎面扑来。夕阳正在下沉,给灰扑扑的城市天际线铺上了一层残血般的橘红。
陆燃像只被逼到角落却依旧不服管束的野豹,几步走到锈迹斑斑的栏杆旁,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角落。
很好,没人,安全。他熟练地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啪”一声摁下打火机。橘红色的火苗蹿起,点燃烟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熟悉又辛辣的感觉猛地冲进喉咙,再缓缓从鼻腔呼出,形成一道青灰色的烟柱,很快被风吹散。
呼,总算活过来一点。
他眯起眼,看着楼下操场那些还在吭哧吭哧跑圈的模糊身影,郁闷和烦躁随着尼古丁一起,暂时被压了下去。
这地方风景不怎么样,但贵在清净,足以让他暂时躲开条条框框和没完没了的训话。
他身心放松,眯着眼,准备把最后那点烦闷连同烟圈一起吐向渐暗的天空。
“吱呀——”
身后,本该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陆燃猛地回头。
逆着西沉的日光,一个身影。
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修长的脖颈。身姿挺拔,像棵小白杨,干净,利落。
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镜片在逆光下反射着模糊的光晕,让人看不清后面的眼睛。
操,陆燃心里猛地一沉,暗骂了一句。
谢烬。名字常年挂在光荣榜第一位,照片贴得跟遗像似的,被各科老师挂在嘴边当典范的学霸。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
一股领地被侵犯的恼怒瞬间窜起。陆燃站直了身体,他刚抽过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你怎么上来的?”
谢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陆燃指间,然后缓缓上移,对上陆燃的视线。谢烬的眼神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仿佛没有什么能在那潭深水里激起涟漪。
他开口:“教学楼天台,全面禁烟。校规第17条,明令禁止。”
“少他妈跟我在这儿背校规!”陆燃烦躁地打断他,把还剩半截的烟头狠狠摁灭在随身带的那个瘪了一半的金属烟盒里,发出“刺啦”的轻响。
他试图用粗鲁和挑衅逼退对方:“谢大学霸,没事就请滚蛋,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搁这儿碍眼!”
他以为谢烬会像其他好学生一样,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吓退,或者板着脸继续义正辞严地讲大道理。
但谢烬没有。
他非但没走,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步履从容,板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视线掠过陆燃,落在了一个随意扔在脚边拉链没拉严实的运动背包上,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露了出来。
“学生会举报信箱,”谢烬开口,“本月收到关于天台违规吸烟的匿名投诉,累计三次。”
谢烬顿了顿,再次看向陆燃:“看来,源头找到了。”
“不是?我源头?”陆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感觉血液哗哗的往头上涌。
匿名投诉?操他妈的,哪个孙子在背后阴人?他盯着谢烬没什么血色,俊俏却过分冷淡的脸,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
“证据呢?”他梗着脖子,“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抽烟了?啊?这烟头你认得是我丢的?写我名字了?”
谢烬看着他,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那手很漂亮,指节分明,修长白皙。
此刻,它正稳稳地指向斜上方墙角一个颜色几乎与斑驳墙体融为一体的黑色半球体。
陆燃的心猛地一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监控。
像个潜伏的毒蛇,冷冷地窥视着这里的一切。
“上学期末,新装的。高清,带红外夜视功能。存储云端,权限在风纪部。”
谢烬说完,微微偏头,直直的和陆燃对视。
“需要我现在联系风纪部,”谢烬挑了挑眉,“调取昨晚,十点四十五分左右的那段监控录像吗?”
他欣赏着陆燃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追加了一句:“你从西侧围墙翻进来的那段,画面很清晰。”
“……”陆燃昨晚训练完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确实没忍住,偷偷溜出校门,在学校后街那个烟雾缭绕的烧烤摊,一个人撸了二十串腰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自认为连一片叶子都没惊动。
体育生资格。保送名额。
校规里白纸黑字写着,多次严重违纪,包括夜不归宿、翻越围墙,暂停训练,取消评优乃至保送资格。
完了。他被捏住了。
被这个看起来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优等生,捏住了七寸。巨大的恐慌被算计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裂。他死死盯着谢烬,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像一头獠牙毕露却无处下口的困兽。
“你,”陆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很浓重的鼻音,“想怎么样?”
谢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金属镜框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划过陆燃的眼睛。
“两个选择。”谢烬开口,“一,我整理所有证据,上报风纪部、学生处,以及你的教练。”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证据确凿,按规处理。”
陆燃感觉自己的肺部空气被抽空了,想骂又不能骂,只能咬紧牙关,在心里把谢烬的祖宗骂了八百遍。
“二,”谢烬的目光停留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攥得发白的拳头上,嗤笑一声,继续道,“接受校园服务令,负责清扫西区老图书馆,为期两周,每天放学后一小时。并且……”
他顿了一下:“鉴于你期中考试,数学、物理、英语三门主科不及格,年级组经过讨论决定,由我对你进行一对一学业辅导,直到期末成绩全部达标。”
“……”陆燃感觉自己出现了严重的幻听。
清扫图书馆?让他这个四肢发达……呸,是专注运动事业的体育生,去扫那个灰尘满地据说晚上还他妈闹鬼,连耗子去了都得哭着出来的图书馆?
这已经够羞辱的了!还要还要让谢烬这个行走的冰山给他!辅导!功课?!
这比让他连续跑一万个四百米间歇,跑到吐还要命。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的羞辱。是报复。
“我□□……”恶毒的脏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但对上谢烬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想到那段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监控录像。
陆燃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绝望,愤怒。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却找不到出口。
阳光几乎完全沉没,暮色四合,在天台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两人之间,划下了坚不可摧的界限。
一边是暴躁不羁,却被扼住命运喉咙,浑身尖刺却无力反抗的叛逆者。一边是冷静克制,手握生杀大权,居高临下的执法者。
“接受,”谢烬的声音随着渐起的晚风飘来,“或者拒绝。”
陆燃死死咬着后槽牙,力道大得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看着谢烬,看着那张精致却冷漠得像雕塑的脸,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把他那副该死的眼镜砸碎,看看后面到底藏着怎样一颗冰冷的心。
但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熄灭了他所有反抗的气焰。教练拍在他肩膀上的手,队友勾肩搭背时的嬉笑调侃,还有他自己。
这一切,不能就这么毁了。不能。
他猛地别开头,看向楼下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身影,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最终。
“……扫图书馆。”
谢烬挑眉,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一切尽在掌握。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算是为这场对峙画上了句号。“宿舍安排也下来了。你原住的3栋因线路检修,临时调整。你被分配到7栋,407室。今晚搬过去。”
7栋?那个传说中的古董楼?
几乎没人住,晚上阴风阵阵。陆燃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今天受到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
“还有,”谢烬转过身,准备离开,“学业辅导,从明晚开始,七点整,图书馆一楼自习区,别迟到。”
“至于那段监控录像,暂时,会保存在我这里。”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干脆利落地消失在浓重的阴影里,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犹豫或留恋,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他繁重事务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但是他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掐死陆燃的人生。
陆燃僵在原地,像尊被遗弃的雕塑。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下方,再也听不见,他才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但下一秒,滔天的怒火和屈辱再次席卷了他。
他猛地抬起脚。
“哐当——!!!”
一声巨响在天台上猛地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惊起了远处电线杆上栖息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走。
课桌被踹得挪了位置,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陆燃喘着粗气,他看着被自己捏得彻底变形、几乎要散架的金属烟盒,里面的香烟断的断,碎的碎,烟草末沾满了手心。
他扬手想把它用力扔出天台,扔得越远越好,仿佛这样就能扔掉所有的憋屈和威胁,但最终,他还是死死攥紧了拳头,任由那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的软肉。
谢烬。
他妈的谢烬。
我操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