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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精密齿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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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冷几分。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白允初脸上,明明灭灭。李振国的档案很干净,师范毕业,从教十五年,风评良好,妻子于五年前病逝,无子女。档案照片上的男人戴着眼镜,笑容温和,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斯文。
旁边那张亡妻的照片像素不高,看得出是扫描的老照片。一个眉眼温柔的女人,穿着过去的碎花裙子,靠在年轻许多的李振国身边笑着。
白允初的视线在那张模糊的笑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然后移开,没有任何波动。情感牵绊是弱点,是漏洞,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仅此而已。他快速浏览着组织分析出的可能日期组合,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数字编码存储。
桌角的旧闹钟指针无声地指向十一点。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两下规律的敲门声。“允初,睡了吗?喝杯牛奶。”是张雅芳的声音,语调温柔关切。
白允初合上电脑屏幕,动作流畅自然。他起身开门,脸上已经重新挂上那层淡淡的、属于“乖学生”的疲惫。“妈,还没睡?”他接过温热的牛奶,手指接触到杯壁的温度,恰到好处。
张雅芳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落在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又回到白允初脸上,笑意不变:“这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刚开学别太累。”她的眼神传递着只有白允初能读懂的讯息:东西在杯底。
门轻轻关上。
白允初将牛奶放在桌上,指尖探入微烫的液体,触碰到杯底一个极薄的、用特殊防水材料包裹的金属片。他取出,擦干,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金属片在他指尖巧妙的力量下展开,里面是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存储卡和一个更微型的、类似耳塞的装置——低频单向接收器,用于紧急指令。
他将存储卡插入电脑隐藏接口,新的数据流涌入。更详细的办公室平面图、李振国的课程表、甚至包括他常用牌子的粉笔型号。组织做事,一如既往的细致到变态。
存储卡在读取完毕后三秒内自动消磁熔毁,留下一小点无法辨认的残渣,被冲入下水道。那枚接收器被他放入特制的溶液里,很快溶解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才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牛奶,慢慢喝掉。甜腻的味道划过喉咙,他微微蹙眉,不喜欢这种多余的味道。
第二天,白允初依旧是那个安静、略显内向的转学生。
课间操时间,人流涌动。周宇轩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一边做着伸展动作,一边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老地方,午休。有新‘笔记’给你。”他说的是暗语。
白允初轻轻点头,眼神依旧望着领操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看起来纯净又无害。
他的同桌林辞安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要么在刷题,要么在看那些深奥的原版书。白允初曾“无意间”瞥过一眼书名,是某位哲学家的论文集,远远超出一个高中生的阅读范围。
有一次物理小测,白允初“挣扎”了很久,最后几道大题空白。试卷发下来,一个不高不低刚好及格的分数。他拿着试卷,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懊恼和羞愧,手指微微蜷紧。
旁边的林辞安扫了一眼他卷子上鲜红的分数,没说话。只是在白允初对着一道错题“冥思苦想”时,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道题,受力分析错了初始条件。”
他拿过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划了几条清晰的辅助线,写下两个关键的公式,没有多余的解释,然后就把笔递还回来。
白允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感激的红晕,小声道谢:“啊…谢谢…”他垂眼看向草稿纸,林辞安的笔迹锐利而清晰,解题思路精准得可怕。他迅速记下这种思维模式——这是林辞安的方式。
“不用。”林辞安已经重新埋首于自己的世界。
白允初握着那支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温度的笔,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计算。接近目标,获取信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这个聪明得过分的同桌。他需要更小心地维持伪装,不能引起对方任何超乎寻常的兴趣,但偶尔这种不经意的“帮助”,在扮演的角色里,是合理的。
午休时分,教学楼顶层的废弃小阅览室。这里灰尘弥漫,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周宇轩靠在满是灰尘的书架上,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热情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练的警惕。他将一本破旧的《高中物理习题集》递给白允初:“里面标注了‘重点’。”
白允初接过,翻开。书页的空白处,用极细的针孔刺出了微缩信息,需要特殊镜片解读。是关于李振国亡妻墓碑所在地的信息,以及接下来需要确认墓碑上的具体日期。
“他办公室的监控时段有变动,这是新时间表。”周宇轩快速补充,声音压得极低,“下次月考后,他会带优秀学生去实验室整理旧器材,那是机会。”
白允初默记下信息,点头。将习题集塞进怀里。
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先后错开时间离开。如同精密仪器上两个短暂啮合的齿轮,完成传递后迅速分离,不留痕迹。
下午有一节李振国的物理课。白允初坐在台下,目光专注地跟着讲台上的身影移动。他观察李振国推眼镜的习惯性动作,板书时手指用力的大小,讲到兴奋处微微提高的语调。
当李振国讲到光学原理,提到“记忆中的色彩总是最鲜明的”时,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恍惚,几乎捕捉不到。
白允初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了一下。
弱点。细微的,但存在。
放学时,天空阴沉下来,飘起了细雨。
白允初没有带伞。他站在教学楼檐下,看着雨丝织成细密的网。周围的学生们尖叫着、笑着跑过,或是被提前到来的家长接走。
身边多了个人。是林辞安。他也没带伞,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雨幕,神情依旧平淡,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被淋湿。
两人并肩站着,空气里只有雨声和远处模糊的喧闹。
白允初能闻到身边人身上极淡的、清爽的皂角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润气息。他微微侧过头,看到林辞安被雨水微微打湿的额发和清晰的下颌线。
他应该表现出一点属于“白允初”的局促和尴尬。他往屋檐里缩了缩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校服袖口。
林辞安的目光似乎向他这边偏了一下,又或许没有。
一辆黑色的轿车冲破雨幕,稳稳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张雅芳焦急地招手:“允初!快上车!”
白允初像是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林辞安小声说了句:“那个…我先走了。”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
林辞安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很淡,像是掠过水面的飞鸟,不留痕迹。他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
白允初快步跑向车子,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哎呀,怎么下雨了也没打个电话,淋湿了没有?”张雅芳一边递过毛巾,一边絮叨,完美扮演着忧心忡忡的母亲。
车子驶离。
白允初用毛巾擦着头发,透过布满雨水的后车窗,看向方才站立的地方。
林辞安依旧站在檐下,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清瘦孤直的轮廓,像一幅被水浸染的写意画。
白允初收回目光,眼底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湿润局促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擦着头发的动作缓慢而细致,指尖却微微绷紧。
下一个阶段,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