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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内室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淡金色的光斑。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沉,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身上的淡香。

      萧逸坐得如同一尊磐石,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在夏荷睫毛轻颤的瞬间,微不可察地收紧。

      夏荷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茫然地落在熟悉的承尘上,随即,昨日的记忆伴随着冰冷的触感和窒息的恐惧汹涌回潮,让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一动,才发现身上被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锦被带来温暖踏实的安全感,却也让她有些气闷。她轻轻侧过头——

      蓦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一身墨色的常服衬得脸色有些冷峻,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肩头,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但他整个人却像是沉在阴影里,沉默,专注,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凝固的守候姿态。

      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夏荷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快。昨夜昏沉中破碎的感知此刻拼凑起来——冰水中绝望的窒息,然后是他坚实滚烫的怀抱,耳边嘶哑低沉的“别怕”,以及这漫长一夜里,即便在模糊的梦境边缘,也能感受到的那道不容忽视的、守护般的目光。

      是他。一直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热,更多的却是无所适从的慌乱。她撑着想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单薄的中衣。

      “别动。”萧逸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久未开口。他站起身,几步便走到床前,动作自然地伸手,却不是扶她,而是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拢好,顺势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划过她颈侧肌肤时,激起一阵微栗。

      “府医说你寒气入体,需得好好捂着,发发汗。”他解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那苍白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些,但依旧没什么精神,唇色很淡,显得那双眼眸格外乌黑清润,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掩藏的、属于受惊小动物般的惶然。

      这惶然,像针一样,轻轻刺了他一下。

      夏荷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谢……谢将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气音,“又给将军添麻烦了。”

      “麻烦?”萧逸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这个说法,极其不喜欢。这让他觉得自己依然被排斥在她世界之外,依然是那个需要她谨慎以对、唯恐“添麻烦”的、冰冷的协议对象。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清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回来。他没有递给夏荷,而是在床沿坐下,一手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背,将水杯凑到她唇边。“先喝点水。”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那专注的眼神和稳定的手臂,却传递出一种不容拒绝的细致。

      夏荷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舒适的慰藉,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两人此刻过近的距离。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冽和某种独特的、属于武人的沉稳味道,将她密密包围。她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喝完了水,萧逸将杯子放回桌上,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依旧坐在那里,看着她。

      内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以后,”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重要的决定,“想去水边,或者想做什么,先告诉我。”顿了顿,他补充道,“或者,带上我。”

      不是命令,不是训诫,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划归领地的宣告。

      夏荷怔住,抬眼看他。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甚至称得上郑重,那双总是洞察一切、运筹帷幄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丝毫玩笑或敷衍,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昨日……是我鲁莽了。”她低声承认错误,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我只是看那支残荷有些别致,想近些看看……”

      “荷花年年都会开。”萧逸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若喜欢,明年夏日,我让人在浅水处多种些,再修个稳固的栈桥,随你看。”

      明年夏日……他已经在规划他们的“以后”了。夏荷的心跳得更乱了。

      “将军……不去处理公务吗?”她有些仓促地转移话题,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已经无碍了,有翠儿她们照看就好。”

      萧逸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心中那股沉郁的、因她落水而起的后怕和自责,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他知道她在害羞,在不适应,在试图将他推回那个“安全”的、合乎礼法的距离。

      但他不打算如她所愿。

      “今日无甚紧要军务。”他淡淡道,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平静,“我已吩咐林伯,诸事暂缓。”他重新看向她,目光沉静,“你尚未痊愈,我在此处,有事方便照应。”

      这几乎已经打破了他们婚后默认的所有界限。他留在这里,不止一夜,而是在她清醒的白日,也要守在她病榻旁。这不是一个恪守协议、只维持表面体面的将军会做的事。

      夏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拒绝?以什么立场?感动?又似乎太过逾越。最终,她只能再次垂下眼,手指将锦被抓得更紧,心湖里却被投下巨石,激荡难平。

      萧逸也不再多言,重新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他没有再刻意盯着她看,而是随手拿起昨夜府医留下的一本医书,心不在焉地翻看。但他全部的注意力,依然萦绕在床榻那边。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凝滞的紧张,而是流动着一种微妙而暖融的静默。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偶尔交叠。

      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换炭盆、送药、备膳。每一次,萧逸都会停下翻书的动作,目光先投向夏荷,确认没有打扰到她,才微微颔首允许。他甚至在翠儿喂夏荷喝药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炭盆的位置,让暖流更直接地烘向床榻。

      这些细微的举动,夏荷都看在眼里。药很苦,但心底深处,却一点点渗出难以言喻的甘甜。

      午后,夏荷的精神好了些,半靠在床头。萧逸依旧坐在窗边,手里的书换成了军报,但他看得极慢。

      “将军,”夏荷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支荷花……后来怎么样了?”

      萧逸从军报上抬起眼,看向她。她眼中有些好奇,也有些孩子气的、未得之物的遗憾。

      他放下军报,站起身,走到外间。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瓶中赫然插着那支秋日残荷。花瓣边缘虽有些萎蔫,但形态依旧倔强优雅,带着水浸后的独特韵致。

      “我捞上来了。”他将瓷瓶放在她床头的矮几上,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夏荷望着那支荷花,又望向他平静无澜的脸。为了捞这支花,他必然再次下了水,或者至少……费了些心思。在他眼中,这大概是很无谓、甚至可笑的事吧?可他做了。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慌忙别开脸,看向窗外明净的秋空,良久,才极轻极轻地说:“谢谢将军……它很好看。”

      萧逸看着她微红的耳廓和强作镇定侧过去的侧脸,胸腔里那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彻底拂过。他回到座位,重新拿起军报,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他知道,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名为疏离的冰,正在这秋日的暖阳与病榻的守候中,悄然融化。

      而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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