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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小弟的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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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偶尔也会在公车上碰到他。我坐162路去医院看望妈妈时,有时也会碰到他。
尤其在母亲病情加重后,我经常往医院跑,见到他的频率也更高了。
他在那个时候最像人。
他脱下了那身黑压压的衣服,有时是一件灰色毛衣,有时是一件蓝色夹克。看上去攻击性小了很多。
我上车的时候,他就在车上了。他戴着耳机,坐在靠窗的单排座位,注视着窗外。
可我明明记得,他家完全是另一个方向啊。
有时,我会想搞清楚他到底要去哪里,又去私会那些女人吗?
我想有一天跟着他下车,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比如今天。
今天依旧是这样,我上车的时候,他就在凝视着窗外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一点图案都没有的纯白上衣,冰蓝色的牛仔裤,白到反光的帆布鞋。
他的头发没有再背过去,而是乖顺地垂下来,静静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这样看,还挺像个知心大哥哥的嘛。
有时,我会忘了他比我大的事实。
他侧着脸看窗外的时候,有时窗户上会倒映出他的脸,在那一刻,我似乎能看到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悲戚——
尤其是在到了伊通河站时。
他会睁大眼睛看着那条河,我总感觉,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原来那样可怕的严寒,也会露出这样一面啊。
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时,我会有点窃喜。
因为我讨厌他。
最终,他在水岸东苑下了车。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一点距离。
他走路很慢,帆布鞋在石板路上也发出咯噔咯噔的小皮鞋似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样的声音会有点紧张。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才发觉他黑色衣服下面掩盖着的不仅仅是他的脆弱,还有他单薄的身体啊。
他穿着那身黑色大衣时,总感觉他能一拳给我镶在墙上。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比我还瘦小一点,风吹过他细软的头发,露出白皙的后颈,脊骨似乎快要冲破那薄薄的皮肤。
我走在他后面,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被这飘摇的风卷走了。
很快,在一个拐角处,我看不到他那双白得反光的鞋子了,也赶紧跟上去。
刚转过角,我就差点一头撞到那个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人身上。
“哇啊——!!”我吓得叫出了声。
抬起头,严寒凌厉的眼神一点都没变,好像割破我的喉咙,让我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要跟我多久?”他的声音一响起,我就感觉置身寒冬了。
“说话。”
“谁、谁跟着你了?我家在这边啊……”我脑子懵了,胡言乱语起来。
“你家,在别墅区?”他仰起头,眼珠朝下,俯视着我。
“那好。我正好要进去找一个朋友,就不麻烦他下来帮我开门禁了。你把我带进去吧?”严寒脸上展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点啊?”他在催我。
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跟着我。现在在外面,我不好动手。”他压低声音,不想引起路人注意。
“我…我……”
我都不敢抬起头看他的脸。
“你要是敢说那种话,就死定了。”
严寒瞪着我,我感觉我腿都软了。
完蛋了。他把我当成跟踪他回家要和他表白的人了。
“我……看您一个人…担心你,出事。”
我说起胡话来。
严寒摆出一个“哈?”的表情,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得不承认,他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很……漂亮。
“我毕竟…算是您的保镖不是么,保护您是我的职责啊。”
我发现严寒挺吃我这一套,因为他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我没说要你下了班还保护我。而且,现在唯一能对我造成威胁的是你。”
严寒又开始摆架子,两只手抱在胸前。
“你到时候可别去跟他们说,‘严寒坏的不行了,你下了班还被我拉去做事’。”
“怎么会呢…大家,都很喜欢您的……”
喜欢个屁啊。
我真是为了活命什么都说出来了。
“喜欢个屁。”
严寒好像有读心术似的。不过他好像打算放过我了,抱着胳膊背对着我。
“你,吃饭了吗?”
我愣住了。这话可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严缚让我留下你的时候可没跟我说你不会说话。你总这样不回答我的话,让我很恼火知道吗?”
“没、还没呢。”我赶紧回答。
严寒转过身来打量了我一眼,说:
“附近有家居酒屋还不错。”
什么?
严寒要和我一起吃饭?!
————
不知道是我被他的长相蒙蔽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人的形象在我心里突然好了起来。
被路过奔跑的小孩撞到时,他会温柔地说:“小心”,伸出手去扶稳孩子。碰到问路的老奶奶,他会细致地给她指路,还会接过老奶奶手里的重物,轻声说:“正好我顺路,帮您提过去吧。”
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明明是两个方向。
路过闹市区,面对接踵而至的传单他也一一双手接过来,说声“谢谢”,叠好再扔进垃圾桶。就练呗女生要联系方式他都会和她们说谢谢。
就从进店,点单,倒水到上菜,我都记不清他和服务员说了多少个谢谢了。
但这没什么特别的。我要是和他一样有钱,肯定会比他做得还好的。
“您不是不喝酒吗?”
我问他。
“我什么时候说要喝了。居酒屋就必须喝酒么?”
他端起茶杯,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还是说你想喝?”
“不、不了…”
我真说我想喝,你又不乐意了。
“嗯,很乖。”
居酒屋店里昏黄的灯光下,本来就带一种微醺的感觉,也就不用再让酒精发挥作用了。
“……为什么请我吃饭?”
我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水,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想吃可以出去。”
……
简直和他没法说话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说。
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再次开口了。
“你几岁开始跟着严缚的?”
“十五岁。”我用余光就能看到他那种令人无语的脸蛋,一直不敢抬头直视他。
“为什么不上学?”
“因为…家里有人需要照顾。
“而且我本来打算初中毕业就彻底跟着念青大哥干,还是念青大哥劝我,我才在他的帮助下读完了高中。”
严寒没说话,低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还真是爱给别人当爹啊。”他冷笑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念青大哥的坏话。
“要不是念青大哥,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我妈也肯定……”
“哼。”他冷笑了一下。
“他对谁都像对儿子一样好,除了自己儿子。
“你对他很尊敬呢。念青大哥念青大哥的。”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感觉严寒语气温和起来了。
“……我很喜欢大哥后改的名字。我被大哥捡到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名字,我也就习惯叫这个名字了。”
“我还是习惯叫他严缚。
“诶,那你们叫我什么?”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睛亮亮的,睫毛眨巴了两下,我看见他眼底下有颗黑痣。
“喂——”
“啊。”我又盯着他走神了。
“我们叫…就叫你严寒哥啊……”
阎王爷。冰坨子。其实我们都这么叫。
说出来我可能得死在这了。
“我有那么老吗……”严寒说着,一只手撑着脸有些委屈地嘟了下嘴,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
“你叫我哥也就算了,其他人都比我大多少岁了还哥呢。”
“那…叫你少当家?”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精神状态说出这句话的。
严寒听了,愣了两秒钟。
“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
吓我一跳。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还蛮可爱的。牙齿尖尖的,像小狗。
“什么少当家…好土啊。”他一只手撑着脸,因为他皮肤白,笑完以后脸上的红晕很明显。
“那该叫你什么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笑我居然脸红起来。
疯了。
“直接叫我大名好了。”
“那感觉有点没大没小啊…”
“为什么?”
“你毕竟是上级啊。我没见过下级叫上级大名的。”
“别把自己当下级不就好了。”严寒轻声说着。
“……”
那我现在叫你去给我炒俩菜,你能乐意吗。
“其实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只是现在不是在工作中,你也没必要那么紧张。”
“我?紧张?有吗……”我话都说不清楚了。
“有啊——”严寒突然抬起手指,停在离我脸两三厘米的距离。
“你脸都红了。”
我感觉我现在脸不是红了。是要炸了。
“你应该挺多话想和我说的吧。”严寒放下了手,放过了脑袋烫得能冒出气的我。
“我总感觉你在背后盯着我,好像想整我一下子的那种盯,盯得我背后发凉啊。你有什么不满,趁现在我心情好赶紧说吧。”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脑袋里无数的疑问。
为什么要私会那些女人。为什么自己已经戴了婚戒,还要加那些女生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赶走那么忠心的弟兄们。
“……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开掉郑宇哥。”
“谁?”
“郑宇。他女儿还在上初中,他老婆瘫痪在床。他在念青大哥手下工作那么多年,就为了能够支撑起这个家,凭什么你一上来就要把他开除掉?他做错了什么?”
一提到这件事,我也抛掉脑中建立起的严寒的美好形象,重新冷静地审视着他。他好像也被我突然的话语震住,盯着我看。
“……你这么关心他,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
“我哪知道……”
“他现在在慎安。安年地产的置业总经理。”
我愣住了。
“你也知道他家庭那种情况啊。那你如果是我,你会不会想让他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他有孩子,有家庭,你忍心让他面对我们每天所面对的事物么?
“我们每天都在和谁打交道?穷途末路的赌徒,走上极端的瘾君子。你有把握,这些人不会伤害到他,伤害到他的家庭么?
“我知道我在裁员这方面惹了众怒。你们都只知道我裁掉了不少严缚手下多年的弟兄,你们不知道的是,我每天都在和严颂年周旋,把我裁掉的这些人安排进慎安,让他们更稳定,更安全地挣钱养家。你好好看看,他们这些人哪个没有家庭,哪个生活的轻松?”
我第一次听严寒说这么多话。
原来,他们都进了慎安啊。
原来上次听到严寒和严颂年吵架,是为了他们工作的事情啊。
“可…我那天明明看到郑宇哥跪在你面前……”我还在嘴硬,不愿意推翻之前给严寒树立下的坏蛋形象。
“哪天?……那是……我耳钉丢了,他在给我找耳钉啊。”说着,严寒摸了摸耳朵上的银珠。
“啊?”
“……你只看见他跪着,没看见我也在跪着找么?啊,我真服了你们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看着面前的严寒,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对…对不起……”
“你跟我对不起有什么用?是不是整个言堂的人都以为我是这种人啊?
“啊——真是。你们眼里我到底是有多坏啊。”严寒有些气得语无伦次了。
“走吧。别在这傻坐着了。”
我还低着头震惊的时候,严寒已经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可是这时候,他的那种眼神不再像我第一次一样冰冷,一样傲慢。
严寒,好像并不是个傲慢的人。
我跟在他身后,慌慌忙忙出了店。
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很惬意,但我的脸还是烫烫的,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现在有好一点吗。”他忽然说。清晰的声音不再凌冽,反而多了一丝清爽。
“什么……?”
“……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了吗?
“我先说明,我不是在关心你。只是你这两天再给我开车时,快把我晃死了知道吗,我担心再不和你谈谈,我该出车祸了。”
“对不起……”我说。
“说点有用的吧。”
最近,我的确因为母亲的病而恍惚着。只是没想到,连严寒都看出来了。
“……我母亲的病又重了……有新的药,可是价格……”
“什么病?”他的语气很认真。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真的和严寒成为了朋友一样。
“胰腺癌。”
严寒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哀。
“……靶向药有在吃么?”
我也有点诧异,他明明不是学医的。
“太贵了。”我轻声说。
他没说话,我们沉默了一会。
“啊,现在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吧。”我说。
“我叫了车。”
“哦…我也叫一个好了。”
“就是给你叫的。”严寒很平静地说着。
不是,干嘛啊……
干嘛让我的愧疚感越来越深啊……
我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道别的时候,我和他说了拜拜,他没理我扭头走掉了。
几分钟以后,我的银行卡里进账了一笔钱。
个十百千万十万……
四十万。
我头晕眼花了。赶忙给严寒发去消息。
「严寒哥,我不能要这个钱」
「谁说是送你的了?」
他回复的很快。
「预支你的工资罢了。」
「不够再说。反正你的工资还可以继续预支。」
「加油,好好干。」
我看着屏幕上他最后一条短信,心里五味杂陈的。
……我好像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