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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裂痕与锚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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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重心向青石巷倾斜，并不意味着当前案件的威胁解除。相反，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愈发强烈。凶手的DNA已确认与七年前悬案关联，这意味着他并非突然出现，而是潜藏了七年之久。这七年的空白，如同蛰伏的毒蛇，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对“陈默”的追查陷入了僵局，网络身份的伪装很彻底。皮质箱子的排查也进展缓慢，霖市的旧物市场盘根错节。围绕艺术活动的布控日夜不停，却始终没有发现符合凶手画像的可疑人员。他仿佛凭空蒸发，又或者，正躲在暗处，用嘲讽的目光注视着警方的徒劳。
压力在无声地累积。分析室里，烟雾缭绕——那是几个老烟枪在熬夜，司编年偶尔也会接过一支，但他注意到，蔺才离皱了几次眉后，他便很少再在室内点燃。这种细微的、几乎无人察觉的调整，是七年搭档刻入骨髓的习惯。
蔺才离几乎将自己钉在了分析室。他面前并排摆放着“7·21”案和当前系列案件的所有现场照片、物证记录和尸检报告。他的视线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试图捕捉那跨越七年的演变轨迹。他吃得很少，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过度使用的纸，只有眼底那簇冷静的火焰越烧越旺。
司编年处理完外勤协调，端着一杯浓茶和一份食堂打来的、几乎没动过的盒饭走进来，放在蔺才离手边。
“吃点。”声音是命令式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蔺才离的目光没有离开白板上并排的时间线，只是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机械地扒拉了几口饭菜，味同嚼蜡。
司编年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那份关于青石巷附近人口排查的初步报告。
报告显示，该区域人员流动性大，七年前的记录多有缺失，排查难度极高。当年那个提供“吃糖怪人”线索的孩童，如今也已搬离，正在设法联系。
线索似乎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他在进化，但核心没变。”蔺才离忽然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他指着七年前青石巷现场那半张糖纸的照片，又指向现在案件中整齐折叠的糖纸。“标记物。从随意的丢弃，到精心的放置。仪式感在强化，从混乱到有序。”
他的手指移向尸体照片：“对受害者的态度，从最初的慌乱、可能带有恐慌的侵犯欲，转变为现在纯粹的、物化的‘收藏’心态。杀戮本身不再是重点，重点是完成他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仪式。”
“驱动他的，是一种对‘永恒艺术’的扭曲执念。”蔺才离的视线落在虚空，仿佛在与那个看不见的凶手对话，“他无法接受艺术的短暂和生命的流逝，所以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美’凝固、收藏起来。七年前的失败，刺激了他。这七年，他可能在积累，在学习，在完善他的‘技术’和‘美学’。”
司编年沉默地听着。蔺才离的侧写，总是能精准地剥开血腥的表象，直抵犯罪者最阴暗的内核。这让他安心，但此刻，也让他心头那份关于蔺才离过去的疑虑，如同水底的暗礁，若隐若现。
“青石巷，对他意味着什么？”司编年问出了关键问题，“是随机选择，还是……有特殊意义？”
蔺才离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他端起旁边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动作缓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可能……是熟悉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安全，便于观察和下手。也可能……”他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措辞，“……与他的‘执念’起源有关。”
这个回答很侧写师，很专业，却依旧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与自身关联的部分。司编年能感觉到那道屏障依然坚固地立在那里。
就在这时，司编年的手机响了，是技侦部门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挂断电话，他看向蔺才离，目光锐利如刀：“当年‘7·21’案发现场，除了那半张糖纸，还在尸体附近提取到几处微量足迹，因为当时技术限制和现场破坏，无法精准建模，但记录了大致鞋码和磨损特征。技术队刚刚对数据进行了重新建模和增强处理。”
蔺才离抬起头，看向司编年，等待下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司编年捕捉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增强后的足迹特征，与我们在三号仓库（囚禁周雨的地点）中心区域提取到的、那个被判断为凶手的模糊鞋印，”司编年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高度吻合。”
寂静。
分析室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这个发现，几乎坐实了两案为同一凶手所为，也印证了蔺才离关于凶手“起点”和“演变”的判断。这本该是推动案件进展的强心剂。
但司编年的下一句话，却让空气瞬间冻结。
“而当年，负责‘7·21’案部分现场勘查记录，包括最初足迹辨认和描述的，”司编年的目光紧紧锁住蔺才离，“是你，蔺才离。”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七年前的悬案，关键的现场物证特征，由蔺才离记录。如今，这同一特征指向了现在的连环杀手。而蔺才离，在之前的询问中，并未主动提及这一点，甚至暗示当年所有信息都已记录在案。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司编年向前一步，逼近蔺才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才离，告诉我，为什么当初没有重点标注这个足迹特征？为什么在DNA结果出来后，你依旧没有提起？”
他的质问，不是为了指责，而是为了寻求一个能让他继续相信的理由。他需要蔺才离给他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合理的疏忽。
蔺才离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司编年看不懂的、沉痛的晦暗。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分析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小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在意室内凝滞的气氛，急声道：“司队！蔺老师！刚……刚接到报案！城南‘流金岁月’画廊，正在举办的一个青年画展现场，发现一名工作人员昏迷在储藏室！她……她嘴里被塞了了一张金箔糖纸！而且，她的工作证显示，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在画廊兼职！”
凶手的魔爪，再次伸出！而且，目标直指另一个艺术相关领域的年轻女性！他并没有蛰伏，他只是换了一个更公开、更挑衅的场所！
司编年猛地转头，看向蔺才离。
那一刻，蔺才离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刑警面对案件时纯粹的锐利和冰冷。他几乎是同时与司编年迈动了脚步。
之前的质问、裂痕、疑虑，在又一条鲜活生命可能受到威胁的紧急情况下，被强行压下。
“走！”司编年低喝一声，抓起车钥匙，冲向门外。
蔺才离毫不犹豫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步伐迅疾，如同扑向猎物的猎豹。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对峙，仿佛从未发生。但在司编年心底，那个疑问的种子已经埋下，而在蔺才离眼中，那抹沉痛的晦暗，也并未真正散去。
案件迫在眉睫，他们依旧是彼此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但隐藏在七年前迷雾中的真相，以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裂痕，都预示着，风暴远未结束。
“流金岁月”画廊位于城南一处新兴的艺术街区。当司编年和蔺才离的车队呼啸而至时，画廊外围已被辖区派出所拉起警戒线。看热闹的人群被拦在外围，窃窃私语声中透着不安与猎奇。
司编年率先下车，凌厉的目光扫过画廊颇具现代感的玻璃门面。蔺才离跟在他身后，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画廊旁边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防火巷入口，眼神微凝。
“司队，蔺老师！”先期抵达的现场负责人迎上来，语速很快，“昏迷者是画廊兼职人员，叫沈悦，二十二岁，美院学生。发现她的是另一名同事，大概在二十分钟前。人已经送往医院，初步检查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尚未恢复，疑似吸入麻醉剂。”
“糖纸呢？”司编年一边戴上手套鞋套，一边问。
“在嘴里，和之前案件一样，折叠整齐。已经拍照取证后取出送检了。”
司编年点头，弯腰钻进警戒线。蔺才离沉默地跟上，在进入画廊前，他的脚步在防火巷入口处极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几个模糊的、与周围灰尘图案不太协调的痕迹，随即收回，跟上司编年。
画廊内部光线明亮，布置着色彩大胆的抽象画作。此刻，艺术的氛围却被一种案件带来的紧张感所取代。警员们正在小心翼翼地勘查，拍照的闪光灯不时亮起。
发现沈悦的储藏室在画廊最深处，空间狭小，堆放着画框、颜料和宣传册。地面上还留着标记沈悦倒卧位置的白色轮廓线。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司编年只看了一眼，便沉声道。空间太小，不符合凶手布置“舞台”的习惯，也没有搏斗或长时间控制的痕迹。
痕检员确认：“是的，司队。储藏室门锁完好，没有强行闯入迹象。沈悦很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控制，然后被移送到这里。我们在门把手上提取到几枚模糊指纹，正在比对。”
“画廊监控？”
“正在调取。不过听说有几个关键位置的摄像头近期故障了。”
司编年眼神一冷。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走出储藏室，站在画廊的主展厅。这里宽敞，挑高足够，灯光设计专业，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在射灯下显得极具冲击力。某种意义上，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舞台”。
蔺才离没有跟随众人聚集在储藏室附近。他独自在展厅里缓步走动，目光掠过每一幅画，每一个角落，甚至天花板和地面的接缝。他的步伐很轻，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猫，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司编年没有打扰他。他知道，蔺才离正在尝试“进入”凶手的视角，感受他选择这里的原因，捕捉他可能留下的、非物理层面的痕迹。
突然，蔺才离在一幅尺寸巨大的、以暗红色和金色为主调的抽象画前停下了脚步。这幅画名为《狂欢后的寂静》，笔触狂放，色彩浓烈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带着一种诡异而压抑的美感。
他在这幅画前站了足足一分钟，视线紧紧锁住画布上那些纠缠扭曲的色块和线条。
司编年走到他身边，也看向那幅画。他不懂艺术，但也能感受到画作传递出的那种不安和躁动。
“他在这里停留过。”蔺才离忽然低声说，不是猜测，是陈述。“很久。”
司编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画作下方的地面。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稍微干净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
“为什么是这幅画？”
“共鸣。”蔺才离吐出两个字，他的眼神变得空茫，仿佛透过画作看到了凶手的内心，“混乱，欲望，被束缚的狂欢，以及……死寂的结局。这符合他的心理图景。”
他微微侧头，看向画廊入口的方向，又看向那间储藏室，最后，目光定格在展厅一侧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上。
“他不是想在这里完成‘作品’。”蔺才离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洞悉，“这里是……预演。或者是……标记猎物。”
他走向那个紧急出口，推开门。外面是画廊的后巷，相对僻静。蔺才离蹲下身，仔细查看门框和地面。在门框内侧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发现了一小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蜡痕。
他用证物袋小心地刮取下来。
“蜡痕？”司编年皱眉。这不在之前任何案件的物证列表里。
“新的元素。”蔺才离站起身，看着手中的证物袋，“或者，是之前被我们忽略的。”
就在这时，负责查看画廊周边民用监控的警员有了发现：“司队！隔壁咖啡馆的一个外部摄像头，拍到一个可疑身影！在案发时间段前约一小时，有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穿深色棉纶质地上衣的男人，在画廊后巷附近徘徊，并且……好像在低头摆弄什么东西！”
棉纶上衣！与吴菲菲指甲缝里的纤维成分吻合！
“图像清晰度怎么样？”司编年立刻问。
“不太清楚，但体型和穿着特征符合侧写。他最后消失的方向……是旁边的防火巷！”
防火巷！司编年立刻想起蔺才离在入口处的短暂停顿。
他立刻带人冲向防火巷。巷子很窄，堆放着垃圾桶和废弃建材。痕检员在巷子深处，一个积满雨水的洼地边缘，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小型便携式喷雾器，里面残留着微量的、具有麻醉成分的气体残留！
凶手就是在这里，用喷雾器制服了沈悦！然后可能通过防火巷，将她拖行或搬运到了画廊储藏室！
“采集所有痕迹！尤其是足迹和拖痕！”司编年命令道，同时看向蔺才离，“他为什么要把人搬到画廊储藏室？只是为了塞糖纸？”
这不符合他越来越强烈的“舞台”展示欲。
蔺才离站在巷口，看着画廊的方向，眼神深邃：“挑衅。他在告诉我们，他可以在我们布控的眼皮底下，完成他的‘标记’。画廊，这个充满‘艺术’的地方，是他向我们发出的……战书。”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且，他可能在适应新的环境。公共空间，更复杂的结构。他的‘舞台’，在升级。”
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更加大胆，更加难以预测。
现场勘查和证据收集持续了数小时。医院传来消息，沈悦苏醒了，但受到了极大惊吓，记忆模糊，只记得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闻到刺鼻气味后就失去了意识。
回到市局，已是傍晚。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
对喷雾器的溯源调查迅速展开，这种型号常见于某些化工用品店或网络销售。对画廊监控故障原因的调查也在进行，初步判断是人为剪断了部分线路，手法专业。
司编年和蔺才离回到分析室。白板上，画廊案件的照片和线索被添加进去，与之前的案件并列。凶手的形象在一次次交锋中，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危险。
司编年倒了两杯水，将一杯放在蔺才离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分析室里只剩下饮水机咕嘟的声音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之前的质问，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消失。但在连续的案件冲击和高压工作下，那裂痕暂时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专业和生存的依赖所覆盖。
司编年看着蔺才离疲惫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地审视着新发现的蜡痕照片，最终，什么也没问。
现在，抓住那个隐藏在暗处、不断升级犯罪的凶手，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至于那道裂痕，以及裂痕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于蔺才离过去的秘密，只能暂时搁置。
司编年拿起关于青石巷区域最新排查进展的报告，沉声道：“继续。从他开始的地方，把他揪出来。”
蔺才离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平静，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微光。
“嗯。”他应道。
两人再次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线索之中，如同两座在暴风雨中沉默伫立、相互依靠的礁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