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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收网时刻 ...

  •   青石巷区域的排查工作如同在淤泥中跋涉,进展缓慢。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当年的老住户大多搬离,记录残缺不全。那个提及“吃糖怪人”的孩童,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如今已是一名大学生,对当年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恐惧,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然而,技术队对画廊后巷发现的喷雾器进行的溯源调查,却有了突破性进展。通过核对网络销售记录和线下实体店排查,锁定了一家位于城西批发市场内的化工用品店。店主对购买者印象模糊,只记得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但店内的一个老旧监控探头,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段虽然模糊但至关重要的影像——
      一个穿着深色棉纶上衣、戴着帽子的男人在案发前三天购买了这个型号的喷雾器。在付款时,他下意识抬手,监控拍到了他右手腕内侧,有一处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深色扭曲的疤痕,形状类似一个被拉长的“S”。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具体的生理特征!
      “疤痕!他有明显的右手腕疤痕!”小陈几乎是冲进分析室汇报这个消息的。
      司编年精神大振,立刻下令:“将疤痕特征加入排查条件!重点排查青石巷及周边区域,七年前至今所有符合年龄范围、有艺术背景或异常行为记录、并且右手腕有疤痕的男性!”
      这道突然出现的窄门,让近乎停滞的调查看到了曙光。
      蔺才离在听到“右手腕疤痕”时,正在翻阅“7·21”案的旧卷宗。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但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无意识地收紧,留下细微的褶皱。
      他抬起头,看向白板上那个刚刚添加的、模拟出的疤痕示意图,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疤痕……”蔺才离低声重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陈旧性……可能源于童年或青少年时期的事故……或者……”他没有说下去,但司编年能感觉到,这个特征似乎触动了蔺才离侧写神经的某个关键点。
      排查力量集中到了这个新的方向上。与此同时,对画廊发现的蜡痕分析结果也出来了,是一种较为特殊的红色艺术用蜡,常用于雕塑封底或某些特定画作技法,并非日常通用品。
      “艺术用蜡……”司编年沉吟,“凶手能接触到这类材料。他的职业、生活或活动范围,与美术用品密切相关。”
      范围在进一步缩小:有艺术背景或关联,可能居住在或曾频繁活动于青石巷区域,右手腕有特定疤痕,能接触到艺术用蜡和麻醉喷雾,性格孤僻,具备反侦察能力。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拢。
      就在警方紧锣密鼓地根据新线索进行筛查时,蔺才离向司编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再去一次青石巷。”
      司编年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驱车再次来到青石巷。与七年前相比,这里更加破败,墙上涂满了“拆”字,大多数住户已经搬空,只剩下零星几户老人和外来租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废墟的气息。
      雨后的青石巷湿滑泥泞。蔺才离没有去看当年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而是沿着狭窄的巷道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两侧斑驳的墙壁、紧闭的木门、以及那些堆放在角落的破烂家什。
      他的脚步在一个废弃的、门楣上依稀可见“社区文化站”字样的破旧小院前停下。院门虚掩,里面杂草丛生。
      司编年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观察着。
      蔺才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小院不大,只有一栋两层高的旧楼,窗户大多破损。角落里堆着一些被遗弃的杂物,包括几个破损的画架、沾满颜料的调色盘和一些石膏像的碎片。
      这里,曾经是一个社区艺术活动点。
      蔺才离的视线在这些艺术相关的废弃物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蹲下身,在杂草丛中仔细搜寻。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和时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司编年没有打扰他,只是靠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支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知道,蔺才离在寻找某种感觉,某种可能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线索。
      突然,蔺才离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手指拨开一丛茂密的杂草,在潮湿的泥土和碎砖块之间,露出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的、小小的、已经锈蚀变形的黄铜齿轮,旁边还有几片同样锈蚀的金属片,看起来像是某个机械玩具或者老旧钟表的残骸。
      这东西与周围的艺术废弃物显得格格不入。
      蔺才离用证物袋小心地将齿轮和金属片拾起。他站起身,看着手中的东西,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仿佛透过这锈蚀的残骸,看到了某个被尘封的场景。
      “这是什么?”司编年掐灭烟头,走上前。
      蔺才离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证物袋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齿轮的构造和磨损痕迹。“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他最终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可能……是他的。”
      “他?”司编年皱眉,“凶手?”
      “嗯。”蔺才离将证物袋收起,“七年前,或者更早。这里……可能不仅仅是他作案的地点。”
      他的暗示让司编年心头一凛。青石巷,社区文化站,艺术废弃物,不属于这里的机械残骸……凶手的过去,似乎正一点点从废墟中被挖掘出来。
      “回去查这个文化站的历史,所有曾在这里工作、学习或者长期逗留过的人员名单,尤其是……有右手腕疤痕的。”司编年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小院时,司编年的手机响了,是负责疤痕排查的侦查员打来的。
      “司队!有重大发现!我们排查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男性,二十九岁,名叫赵永。七年前曾住在青石巷附近,因有美术特长,当年曾在那个社区文化站做过短期义工!有邻居反映他性格孤僻,右手腕确实有疤,据说是小时候被机器绞伤留下的!而且,他目前的工作是——城南一家美术用品店的仓库管理员!”
      美术用品店!能接触到艺术用蜡和可能存在的麻醉剂(某些绘画修复或特殊工艺会用到)!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赵永”这个名字串了起来!
      “锁定他的位置!立刻实施抓捕!”司编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不住的锐气。
      “是!我们正在定位他的手机信号和可能藏身地点!”
      司编年收起手机,看向蔺才离。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照进来,在蔺才离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表情平静,但司编年能感觉到,在那平静之下,某种紧绷的东西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些。
      找到了。那个隐藏在七年前迷雾和现在血腥背后的影子,终于显露出了他的名字和轮廓。
      “回去。”司编年说道,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蔺才离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荒废的小院和手中的齿轮残骸,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跟上司编年的脚步。
      警车呼啸着驶离青石巷,将废墟和往事甩在身后。前方,是收网的时刻。
      赵永的住处位于城南一个老旧小区,与他工作的美术用品店相距不远。抓捕行动在夜幕降临后展开,特警队员悄无声息地封锁了楼栋出入口。司编年和蔺才离站在指挥车旁,紧盯着实时传回的监控画面和热成像信号。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和行动前特有的紧绷。
      “确认目标在家,独居。屋内只有一个热源信号,位于卧室。”对讲机里传来前方观察员的汇报。
      司编年拿起对讲机,声音低沉而清晰:“一组,破门。二组,封锁窗口。注意,目标可能持有凶器,具备高度危险性。”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短暂的寂静后,耳麦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撞门响,紧接着是特警队员迅捷突入的脚步声和简洁的指令声。
      “客厅安全!”
      “厨房安全!”
      “卧室——发现目标!控制!”
      行动顺利得超乎想象。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司编年和蔺才离迅速上楼。狭窄的卧室里,一个瘦削的男人被特警队员死死按在床上,他穿着廉价的棉纶睡衣,右手腕上一道扭曲的深色疤痕清晰可见。他的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表情,身体微微颤抖,不像是一个连环杀手,倒更像是一个受惊的普通人。
      但房间里的景象,却与这份“普通”格格不入。
      靠墙的旧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透明的塑料收纳盒。盒子里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微缩的芭蕾舞鞋挂坠、黄铜调色盘、小画架……正是对应几名受害者的“贡品”。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金箔纸包裹的糖果。
      而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比之前杂货铺描述的更大、更精致的深棕色皮质工具箱,箱体一角有明显的磕碰痕迹,但被主人细心擦拭过,泛着幽暗的光泽。
      证据确凿。
      司编年走到床边,示意特警队员将赵永拉起来。那是一张苍白、甚至有些懦弱的脸,眼睛躲闪着,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赵永。”司编年叫出他的名字。
      赵永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没有回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蔺才离没有参与问话,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整个房间。墙壁上贴着一些打印出来的古典油画图片,但仔细看,那些图片的边缘,用极细的笔触勾勒着扭曲的人形和怪异的符号。书桌的抽屉没有关严,露出里面一叠厚厚的素描本。
      蔺才离戴上手套,抽出最上面一本素描本,翻开。
      里面不是风景或静物,而是一张张用铅笔精细描绘的……年轻女性的面部特写和手部特写。笔触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占有欲。翻到后面,开始出现她们被捆绑、被摆成特定姿势的草图,背景赫然是废弃化工厂、居民楼顶、甚至画廊储藏室的简化图。
      艺术的表象下,是彻底扭曲的、将人物化的疯狂。
      在素描本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抽象的、被无数线条缠绕的少女轮廓,她的心脏位置,贴着一小片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已经泛黄的新闻照片,照片内容模糊,但隐约可见“青石巷”、“女尸”等字样。
      七年前的执念,如同毒藤,缠绕了他整整七年,最终开出了最恶毒的花。
      “带回局里。”司编年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声音冷硬如铁。
      赵永被押解下楼,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回到市局,突击审讯立即开始。司编年主审,蔺才离在观察室通过单向玻璃观察。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赵永坐在椅子上,双手戴铐,缩着肩膀,依旧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赵永,苏晓雯、林妙、吴菲菲,是不是你杀的?”司编年开门见山。
      赵永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回答。
      “你桌上的那些东西,芭蕾舞鞋、调色盘、画架,怎么解释?还有那些画?”
      沉默。
      “七年前,青石巷那个女孩,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当“青石巷”三个字出口时,赵永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愤怒和痛苦。
      “你们……不懂……”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你们……玷污了……艺术!”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被铐住的双手:“她们!她们是完美的!她们的舞蹈!她们的音乐!她们的画!可是会老!会消失!会被遗忘!只有我!只有我能让她们永恒!在我的舞台上!成为我最完美的收藏!”
      他语无伦次,眼神狂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他描述着如何挑选目标,如何尾随,如何用喷雾器制服她们,如何将她们带到精心挑选的“舞台”,进行他那套扭曲的“仪式”。如何用“贡品”对应她们的艺术身份,如何用金箔糖作为“标记”和“净化”。
      “那个皮箱……”司编年打断他癫狂的叙述,“里面的东西呢?”
      赵永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而珍视,他紧紧闭着嘴,不再说话。那个皮箱,似乎是他最核心的秘密。
      观察室里,蔺才离看着赵永癫狂又懦弱的表现,眼神冰冷。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审讯室内的司编年。
      “问他,”蔺才离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入司编年耳中,“七年前,青石巷文化站,那个坏掉的八音盒。”
      司编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蔺才离的提示,沉声问道:“赵永,七年前,青石巷社区文化站,那个坏掉的、带齿轮的八音盒,是你弄坏的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开关,赵永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狂乱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司编年,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他喃喃道,声音充满了恐惧,“那个……那个破盒子……是她……是她先嘲笑我的!她说我修不好!说我是个废物!”他像是被打开了某个闸门,关于七年前那个下午的记忆汹涌而出——
      他在文化站做义工,迷恋那个教舞蹈的年轻女老师(青石巷案受害者)。他笨拙地想用修理一个旧八音盒来讨好她,却弄巧成拙彻底弄坏了它。女老师或许并无恶意,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般的“你怎么这么笨”或者“看来你修不好它了”,却彻底刺痛了他敏感而扭曲的自尊。争执中,失控的他用随手抓到的绳子……
      第一次杀戮,源于被崇拜对象“否定”后的暴怒和恐慌。那半张糖纸,是他当时正在吃的,慌乱中掉落。那拙劣的现场布置,是他潜意识里对“艺术”和“完美”最初级的、扭曲的模仿。
      七年过去,他将那次失手的恐慌深埋,将对“艺术永恒”的执念不断放大、仪式化,最终演变成了系列绑架杀人。那个皮质工具箱,成了他收藏“对应物”的圣殿。而青石巷,是他一切罪恶的起点,也是他不敢触碰、却又无法摆脱的梦魇。
      审讯持续了大半夜。在蔺才离精准的心理引导和确凿的证据面前,赵永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杀害苏晓雯、林妙、吴菲菲以及七年前青石巷无名女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也承认了绑架周雨和袭击沈悦的事实。
      案件告破。
      当司编年走出审讯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连续多日的高压紧绷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蔺才离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窗外城市逐渐苏醒的轮廓。晨曦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了那份惯常的冷峻。
      司编年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着,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司编年才开口,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结束了。”
      蔺才离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与案件侦破前那种带着猜忌和紧绷的沉默不同,它是一种劫后余生、无需言语的沉寂。
      司编年转过头,看着蔺才离的侧脸。他想起了审讯前那道关于足迹记录的裂痕,想起了蔺才离在青石巷文化站找到齿轮时的笃定,想起了他精准点出“八音盒”这个关键细节。
      他知道,关于七年前,关于蔺才离自己,还有很多未解之谜。那道屏障依然存在。
      但现在,他不想问。
      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力握了一下蔺才离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确认,和一种超越搭档界限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蔺才离的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躲闪。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司编年。晨曦中,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那深处,似乎有什么冰封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覆在司编年那只按在他肩膀的手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然后收回。
      “嗯。”他又发出了那个惯常的单音,但这一次,尾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弱的温度。
      两人收回手,再次望向窗外。雨停了,天光渐亮。
      案件落幕,但有些东西,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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