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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潮湿的雨 ...


  •   茶室暖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了,最后一点火星子在灰烬里明灭两下,彻底熄了。英光握着的茶杯早已凉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沿在掌心压出一圈深深的红痕。

      祁红的话还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耳膜上。“你赔得起吗?”——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近乎轻蔑的反问,像在打量一件不自量力的摆设。这比直接的斥责更伤人,仿佛他两个月的通宵、被否定的所有努力,在祁红眼里都抵不过一幅画的价钱,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任性”。

      英光喉结滚了滚,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把那些涌到嘴边的质问——“你明明知道报告没有疏漏”“柏克给安迪站台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全咽了回去。他看着祁红,这个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还是那种执掌集团时惯有的冷静,仿佛刚才失了体面的质问只是他的错觉。

      “赔啊。”英光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只扯动了嘴角的皮肉,“多少都赔。”他顿了顿,刻意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在祁门干了三年,年薪加分红不算少;祁家给我的那套临江公寓,市价也够填不少窟窿;实在不够,我还能去借——总归能凑出来,不劳祁总费心。”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祁红一下。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眼底的冷静裂开一道缝隙,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冷硬。祁红盯着英光,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嘲讽:“凑?英光,你知道赫尔辛基艺术博物馆的估值吗?就算把你那点家底全砸进去,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够。”

      他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英光,阴影将对方整个人笼罩住:“你以为买的是画?那是马库斯给祁家的面子。真要算起来,你买的不是一幅画,是祁门集团在欧洲文化圈的人脉——这些,你赔得起?”

      英光猛地抬头,撞进祁红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的冷静原来是这么伤人的东西,像一层厚厚的冰壳,把所有的情绪都冻在里面,连一点温度都透不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不在乎什么人脉,我只想要那幅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哑口无言。

      祁红说的是实话。他能在祁门集团站稳脚跟,能拿到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资源,甚至能在谈判桌上被人高看一眼,从来都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祁家,站着祁红。这份认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身上,把他刚才那点可笑的倔强浇得透心凉。

      “无话可说了?”祁红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更甚,“早知道这样,就别学人家耍脾气。撤职对你来说不是坏事,正好歇一歇,想想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别总想着攀附祁家的资源,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攀附?”英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沙哑得厉害,“祁总觉得,我这些年在祁门的付出,在你眼里就是攀附?”他想起自己为了赶项目报告,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想起为了谈成一笔合作,在酒桌上喝到昏迷;想起为了记住祁红的所有喜好,在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三大本——这些,在祁红眼里,全是“攀附”?

      祁红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英光看不懂,有失望,有愠怒,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痛楚。但不等英光细想,祁红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茶室,深色的衣摆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砰”的一声,茶室的门被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英光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两广的冬夜本就湿冷,雨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人的心上。他想起刚才祁红的眼神,想起那句“攀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凉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不知过了多久,英光才慢慢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廊下。廊柱旁的竹筐里,躺着那个咧着大牙的狗玩具,是去年祁红去日本出差时带回来的。当时祁红把玩具丢给他,说“看到这个就想起你,傻气”,他还嘴硬说“谁要这种幼稚的东西”,却偷偷把它放在了茶室里,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玩具的笑脸,就觉得能好受一点。

      英光弯腰抱起玩具,软乎乎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些寒意。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把脸埋进玩具的绒毛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祁红的雪松味——那是祁红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大概是上次清洗时沾染上的。

      倦意突然汹涌地袭来。过去两个月连轴转的加班,加上芬兰来回的奔波,还有刚才那场不太激烈的争执,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祁红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在他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很轻,慢慢靠近。英光以为是祁红回来了,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管家张叔端着一碗姜汤站在面前,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少爷,天这么冷,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英光接过姜汤,温热的碗壁传来一丝暖意,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张叔,我没事。”

      “祁先生刚才……”张叔欲言又止,看了看茶室的方向,又看了看英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祁先生也是急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他这些天为了柏克资本的事,天天熬夜,脾气是差了点,但他对您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

      英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姜汤。张叔的话他听不进去,祁红对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是对“家族培养对象”的责任,还是对“攀附者”的施舍?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喝完姜汤,英光把碗递给张叔,抱着玩具狗,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是祁家老宅东侧的独立小楼,离主宅很远,是他当年主动要求搬过来的,说想“有自己的空间”。现在想来,那点所谓的“空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房间里很冷,没有开暖气。英光把自己摔在床上,抱着玩具狗蜷缩起来。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想起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祁红,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老宅的茶室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指碾碎几片茶叶,眼神清冷,却在看到他时,轻轻皱了皱眉,说了句“以后跟着我”。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可现在才发现,他和祁红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年龄,是身份,是祁家的规矩,还有祁红那份永远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英光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芬兰的博物馆,站在《雪夜茶事》的油画前,画里的人转过身,变成了祁红的脸。祁红看着他,笑着说“别闹了,跟我回家”,可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祁红时,对方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雪。

      英光猛地惊醒,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坐起身,摸了摸眼角,全是湿的。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雨滴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微信。

      李维发来好几条消息,最后一条是凌晨两点的:“光老师,祁红那小子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你要是受委屈了,跟我说,我立马回国帮你揍他!”

      英光看着消息,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他回复道:“没事,别担心,我挺好的。”李维不过是培养计划的出局者,还欠着祁家几百万的学费,怎么可能揍位高权重的祁红呢。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本笔记本,是他用来记录祁红喜好的。他伸手拿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祁红,喜欢祁门大红袍,水温85℃,冲泡3分钟,不加糖不加奶。”

      英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猛地合上笔记本,扔进了抽屉里。他不想再记了,也不想再迎合了。这场由家族开启的戏,他累了,不想再演下去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祁sir”两个字。英光看着那两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停了。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是祁红的:“起床后到主宅来,有话跟你说。”

      英光看着短信,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祁红找他,无非是想谈安迪案,谈那幅画,谈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纠葛。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面对祁红。

      英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关机键。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抱起那个狗玩具,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英光没有去主宅,而是沿着老宅的石板路,慢慢走向了后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不想见到祁红。

      走到后门,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门。门外是一条小巷,两旁种着高大的榕树,叶子上还挂着水珠。英光抱着玩具狗,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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