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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博川大学,一个人走下宣讲台。

      他上身挺的如刀刻般笔直,领口处打着条红领带,领带上的脸,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苍白,正是刚才对着文明领袖与骑士们言语铿锵,不卑不亢的闻序。

      路上遇见一个同实验室的教授,他得体的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在此期间左肩微沉,不动声色地把手完全掩藏在白色正装下。

      徐珈小跑过来,接过闻序的文件包,瞟了一眼闻序,说道:教授,你怎么又又偷偷熬夜了,难道是在写演讲稿。”然后挠挠头,说出的话能气死人:“不对啊,以你当年忽悠小孩写作业的水准,说话完全不用打草稿。”

      一道清冷的目光射过来。

      实习生用胳臂加紧包,不敢再叨叨,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对面的人就会蹦出句,“徐珈,麻烦你再帮我整理一下近五年来所有关于人类基因突变的研究资料。”

      此工作非常人能干,据说不吃饭不睡觉的最高完成记录为108h,是博川大学研科院公认的三大酷刑之一。

      他才不想用生命挑战。

      打发了徐珈的嘴,闻序松了口气,不知第几次庆幸学校只塞给了一个实习生给他,再多几个,实在无福消受。

      听徐珈说话时,他脑子里经常会冒出一个奇怪的画面,自己站在教室中间,一群大学生围着他,但所有人没有头,肩膀上顶着的是一张张嘴。
      想到这,闻序一阵恶寒,又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闻序现在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因为特异反应要犯了,而他今天没有带药。

      杨子曦是第一批参与文明祝礼的人,闻序,是排在她前面的另一个。

      与现在社会上流传的文明祝礼不同,他们两人应该算真正的基因工程进化者,但他和杨子曦也不同,因为基因这玩意儿是量身定做。

      自从七年前接受了文明祝礼,他的身体机能和生理状况都发生了改变。

      在基因数据的监测下,闻序植入了一种模拟系统,这种系统连接大脑的神经,可以帮助他的身心体迅速转化为理性一等基因人类,表面确实相当于一次基因进化。

      该系统的核心理念是——隐藏。

      即输入理性基因的指令,它能对植入者的感性基因进行隐藏和理性基因的全覆盖。如果遇到其他情况,譬如当植入者陷入某种困境,或是身体机制崩溃需要迅速恢复原有基因,系统能够根据植入者的指令进行调节,但这是建立在系统运行良好的基础上,面对这个呼叫100次99次都在搞抽象的系统,闻序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该模拟效果十分逼真,真实到植入者本人在系统开启期间心理上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就是理性基因,如此便与理性基因者别无两样。

      说的好听,本质上就是一种另类的自欺,好在理性基因并不附加战斗力,于是闻序就在一群理性人类中招摇撞骗混了七年,练就了一张无敌假面,职称都混到了教授。

      颜思是他当年生物基因工程课的老师,也是系统的发明主人,人三十多岁,玉树临风,文质彬彬,就是不太靠谱。

      在读大学的时候,其实闻序对颜思有着一层浓厚的滤镜,若论当年对学生的栽培爱护,颜思能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毫不藏私,在人类基因研究方面给闻序提供了专业的指导和帮助。闻序对他一向敬重有加,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闻序基因的人。

      他曾问过颜思,“颜老师,如果有一天我身上的模拟系统崩溃了,在不影响理性基因和思维的情况下,是否会有什么征兆,万一暴露了,我需要知道那个确切的时间点。”

      颜思告诉他:“模拟系统具有一定的进化性,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身体情况,潜能,模拟成最适合与你共生的基因等级。以你的思维认知和个人潜力,它便是一等理性基因。但与此相对,越高等的基因模拟就越不稳定,他们会更加难以控制。所以当系统濒临崩溃时,身体就会出现特异反应与之对抗,特异反应与你最原始的基因有关,可能随机筛选,至于时间嘛,我也不确定。”

      说了等于白说,少年年轻气盛,听后不以为然。

      当时的闻序是个有点自负的人,一个自负的感性人类,理性基因的加持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闻序以为,就算系统崩溃了也不过睡几天。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制作人太废,不到一个月,系统就崩溃了,比这更崩溃的是,傻逼系统在自己身上选择的竟是眼泪,随机分配也不是这么随的吧,专埋地雷吗。

      好在颜思十分有职业道德操守,第一次系统崩溃后,为了隐藏闻序的身份,颜思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高质量研究,拆东墙补西墙,帮他配出了瓶药,此药可暂时抑制特异反应,此间闻序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系统也被颜思不断修修补补。

      闻序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最近也不知是受了什么磁场干扰,眼泪的发作频率跟竹苗似的一长节节高,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系统千万不要掉链子,否则被人发现,可不是被学校停课那么简单。

      天不遂人愿,拉开休息室的门,袖子里的手都要抖成筛子了,闻序心下顿感不妙,心想:坏了,系统要挂!

      他迅速闪进门,挂着黑眼圈交代了句,“徐珈,你帮我看着门,我进去睡会儿,宣讲会鱼龙混杂记者也不少,千万别让什么不相干的人进来,回头给你发奖金。”

      徐珈迷茫地跟在后面,刚想问,“不相干”具体指谁。

      闻序已经把门关上了,只撂下句,“别忘了查资料”,徐珈一听,立刻闭上了嘴,速速化身电线杆子杵在门口。

      白川市的市长是新提拔上来的,政绩贴满了办公室,在任期间别的不说,光市中心的东风渠就修了三次,地理位置优越的博川大学也因此沾了光,沙发床很软,休息室高级的像个公寓。

      闻序就在极力对抗感性基因翻身为王的疲惫中合上了眼睛。

      当代学者认为,塞那克区的沦陷是理性时代的第一次筛选,在闻序看来,那狗屁论据纯属扯淡。

      可巧合的是,那次星球脉动后,废墟之下多是感性基因人类的血肉之躯,卡列宁列车的最后一排,有个孩子是唯一的生还者。

      感性基因,真的被人类文明淘汰了吗?

      一阵地动山摇,闻序又回到了那个车厢。

      这世上所有遗憾,都是由巧合拼凑,而所有巧合背后,是人力不可抗的必然。

      闻序穷尽一生也要触碰的,就是那个必然。

      睡梦前模拟系统伸开开一张信息网,系统提示:“卡列宁号车站,噩梦的起点。”

      闻序看着系统提示,半晌,按下了确定键。

      灰色2号星球有一趟环球列车,列车名叫卡列宁。

      卡列宁号于330年整正式开通,任务便是绕着整个星球跑。当时有句歌谣远近闻名, “卡列宁,卡列宁,白川市里先停停。若问基因行不行?博川大学第一名”,箭头直指白川市与博川大学。

      于是列车没火,此歌先火了。

      经各市领袖们商议,无论是从领导位置还是舆论指向,初始站应当建于白川,白川市欣然接受。

      市政厅为了彰显本市举重若轻的地位,把列车车站搞成了地标型建筑。远远望去,两翼高大上的商铺恪尽职守,中间的圆形站□□占鳌头,就像一个浓缩版的灰色2号星球。

      该列车的便利与效率奇高,仅试运行过一次,就对各地的汽车制造业产生重大冲击,公交车没躲过这波人造的更新换代,于31年初便被淘汰了。

      自此卡列宁号列车风靡整个星球,人人都以坐上此辆列车为荣。

      此时列车正行驶在6:00的清晨。

      可惜天公不作美,卡列宁刚出站,浑身就被浇了个雨露均沾。

      5分钟后,车上的语音播报提示:“列车已到赛那克街,请各位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下车。”车门缓缓合上,没有人出去。

      如何战胜懒惰,是人类历史上一直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就算理性基因也无能为力。

      早上这个点儿,能出门上班的不多,偶尔几个,也堪称是人类克服懒惰基因的先驱了。只见车厢里稀稀落落地坐着七位乘客,两男五女,看报纸的看报纸,手机的玩手机。

      司机打了个个哈欠,按下广播,某个红遍银河系的歌手在里面唱: “圈圈圆圆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我~深深看你的眼。”

      音调优美,歌词…是列车行驶路线的标配。看司机对他的偏爱,不必说,定是唱出了司机师傅的心得体会。

      灰色2号星球的街道很特殊,全部呈环形分布,列车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它以博川大学为轴心,按每2公里的间隔,两站一停。

      白川市奉行环保原则,给卡列宁号配上了自带金属车轨,不用固定轨道,车身下的轨道回收器会自动铺路,待列车行驶完一段,随后光速回收。如此循环往复,步履不停。

      鸿蒙算法推算过,白川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列车全程800公里,共绕市中心画了50个圆,要想绕完整个星球,500万圈起步。对于司机们来说,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一场接力赛,有始无终,很少有人能回到最初的起点。

      车窗外阴云密布,雨滴熟练的从窗户缝里拐进来,湿哒哒地黏在玻璃上,被人用手抹去,是个病病歪歪的老头。

      老头脸颊凹陷,眉头上挂着个川,靠在座位上,握着根破烂拐杖,一副苦大仇深的潦倒模样,像是别人口中那种无儿无女的穷亲戚。

      这种人一生大多坎坷,但仔细看他的眉眼,却异常的平和,没有怨天尤人的愤怼,倒像一种我自世间独行客的淡泊,几乎淡薄到尘土里去,很难形容。

      若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看便知,那种东西,叫做死寂。

      可惜看着他的人没多大年纪。
      车厢里,“小朋友,你从哪里来啊?”老头突然开口,对着坐在他左边的少年。

      少年好像很惊讶,没想到此人竟会和自己说话,警惕的看着老头。

      老头和蔼的看着少年,没有说话,脸上褶子更深了。

      “我不知道。”少年回答,假装看向窗外。

      老头脾气好地笑了笑,伸手拿去头顶的帽子,露出稀松没几根的头发的颅顶,又问道:“那你要往哪里去?”

      少年莫名其妙,那还是有礼貌的说:“我不知道。

      这样寒暄的对话很是熟悉,少年心想,下一个问题就该问:“我是谁?”了吧。

      果然,老头又问:“那你是谁?”

      少年:“……”

      老头看少年闭着嘴,于是自问自答:“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少年惊诧的抬起眼,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老头看着他的眼,用一种在少年看来很珍惜的神情,他缓缓的说:“孩子,你是眼泪。”

      少年一惊,不露声色的掐了下自己,“什么!我是眼泪吗?他怎么知道我会流泪?”他心里想。

      老人一直盯着他,少年怕被老人看出来,只能冷漠的转过头道:“你有病吧?我怎么会流眼泪?我可是一等理性,你见过吗?”

      车身一晃一晃,像是踩了个高跷,但非常奇怪,没有人注意。

      少年的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几天前,他在颜老师家又接受了一次基因检测。

      结果,结果当然还没出…今天…又要往哪里去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手脚发麻,所有感官都离他远去,像是掉进了一个白色迷宫。

      老头悲悯的看着他,车身一晃一晃,好像马上就要飞天遁地。

      哐当一下,少年的头撞在了前排的座位上,他猛的惊醒。

      窗外的车辆不知何时不见了,列车停在他的家门口,金属制造的街道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他看向身边的老头,拉起他就要往外跑,可老人不为所动,只是摇头和蔼地笑着。

      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堪称最坚固的卡列宁号列车一下子翻了,一阵天地翻转,车厢里的人全被甩到了窗户一侧的铁皮上。

      少年顾不上磕破的膝盖,赶忙从玻璃渣上爬起来,没了车身的覆盖,被遮挡的天空露了出来。

      他悚然发现,一片阴雨连绵中,家属楼跟着天地一起颤抖,随着土地颤动的频率越来越高,高楼摇摇欲坠。

      少年睚呲欲裂,想要破开窗户爬出去,可振幅太大了,街道旁的电线杆不堪重负,直接被连根拔起,咔嚓一声砸到了车厢上。少年被迫一屁股震回了车厢,小腿被电线杆折断落下的金属刺穿,淋了满脸的雨,他痛的蜷起身体。

      老头拄起拐杖,在几乎倒过来的车厢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笑容十分复杂,车上的乘客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围在他身边。

      少年并不理会老人,他撑起伤痕累累的腿,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冲出去。可电线杆堵住了车窗上一半的出口,车厢内横纵距离三米,根本等不及他变成猴子跳出去。

      “她们还在家吗?她们有没有出去?”少年脑中冒出一个个可怕的想法,心脏惊慌失措,好像马上要夺门而出。鲜血顺着小腿汩汩而下,滴在银白色金属的车门上,突兀又分明。

      少年用手砸着车厢,一下又一下,可金属再不济,也不是人类之躯所能撼动的。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楼,终于掉了下来,几乎快要撑破少年的眼眶。

      刹那间,他的耳边好像响起了无数可怖的尖叫,哭泣,是谁的?是她们吗?

      那种害怕让他眼里的世界顿时化为碎片,少年手心血肉模糊,却浑然不觉,唯有紧握双拳让自己更痛,好像这样才能拼凑出片刻完整。他的心掉到了深渊里,等待着死亡的终结。

      与此同时,老人发出一声叹息,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大楼坍塌下来的那一刻,少年感觉有个人推了他一下,在倒下去的一瞬,一个人压在了少年身上,他的肋骨被一根坚硬的东西硌住。

      只听得轰的一声,无数锋利的碎石金属划过车厢,发出刺耳的尖叫。好像有几个人扑了过来,以身为盾挡在他和那个人前面,拼死维持着车厢里狭小空间的完整,少年的后脑勺钝痛,世界渐渐沉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苏醒,他对上身后老人温和的眼睛。

      “你……为什么?”少年张口。

      老人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对少年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曾经做错了一些事情,请你务必记住,这是一个理性人类对自己的救赎,与你无关。”

      少年紧紧拽着老人的衣服,不知所措。

      老人披着的黑风衣不知多久没洗,上面有土、有灰、有血,混着股鸡蛋灌饼的味道,变成了少年不认识的颜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好像有股魔力似的,直愣愣往少年的耳朵里钻。

      少年看出老人已在弥留之际,于是他问老人:“我…我…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头,掌心里有雨。

      少年听老人说:“人类基因最后的眼泪啊,很高兴见到你。”

      “不过下辈子,不要再流泪了。”

      然后他闭上眼睛,像是去往了另一种解脱。

      淡淡的血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堵住了少年的口鼻,眼睛,最后全部飘进了他心里,凝聚成一滴血泪,却是别人的。

      可老人是谁呢?为什么要救我?他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少年依旧莫名其妙。

      少年看着老人安详的脸,有一种预感,这个答案他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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