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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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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声控灯隔几秒灭一次,护士站那盏残白的灯光透进门缝在病房拉出一条灰白的光带散在自己床上。常凌睁眼盯着天花板,监护仪滴滴的声响在夜里被拉长尾音撞在墙壁上又被弹回来。旁边余安趴在床边小憩。
隔壁病房传来压抑的咳声,消毒水的味道在夜里格外浓重,凉的他喉咙发紧。一片寂静里护士偶尔的轻声交谈声慢慢消失,外面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嗒嗒声让他安心,漫上来的睡意让他忽略了走廊上鞋底在地板砖上拖出的回响。
恍惚间常凌觉得身边散发开带着腥味的泥土气息,手边的被子被重物压的凹陷一块。可能是安姐动了下吧,他想。突如其来的困意让他眼睛一动就干涩发疼。
余安是和队里一个女警换班看护常凌的,不知怎么这天后半夜格外困,她是被关大豪的叫骂声喊醒的。
“好啊,我就说他为什么退学!”关大豪拽起还没清醒的常凌就是一拳,“是他妈你害死他!”他表现的因失去儿子悲痛欲绝,说完台词般情绪戛然而止,双手贪婪的往怀里揽病床上的一摞摞现金。
常凌看着床上散落的纸钞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撑着下床的手不受控制的抖,摔下床的他双膝跪地,随着动作颤抖摇晃的屏幕上一条信息扎得他双眼刺痛。
那是一条八十万的银行卡到账短信。
纪淮执拉开关大豪时常凌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金念扶起他时听到他说:“我要让他们偿命。”
意已决矣,这些债就算托上我的魂,也要讨回来。金念觉得自己心里多年前升起的声音透过两人接触之地和常凌的心声重合。
关大豪污言秽语层出不穷,金念感觉扶着的胳膊抖得厉害。
“我不会害阿昭!他是我的爱人!”常凌仿佛在喊给自己听一般。
“他妈的你们听听,这变态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就是带着我儿子出来卖的!分钱没谈好给他杀了!”关大海激动的口水四溅,“这种事还少吗?”
哐啷!输液的架子砸在关大豪身上,针头脱落带出一条血线落在地板上。
“你他妈是人吗!?他不是亲生的你就这样作践他!”常凌暴起的力量让纪淮执脱手,他骑在关大豪身上疯了一样的挥拳。
金念原本低垂着眼睑,扫到纪淮执夸张的被常凌甩到墙上,被冷风刮的发红的眼皮抬起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纪淮执努嘴摊手:“这孩子劲太大。”
等关大豪嚎叫声音渐渐变小,纪淮执才一把拉起他身上的常凌。
“你们警察和杀人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关大豪把毕生所学抛了出来,金念听到抬眼瞥了他一眼,周围空气空气猛然降低他搓搓胳膊没再出声。
“我要看看奶奶。”常凌没什么情绪。
关昭奶奶就在楼下病房,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糊涂不认得人,纪淮执找了护工一直管着她。
见到常凌的她从一种神游状态抽离出来,招呼常凌在身边坐下。
“奶奶。”常凌几乎是气音。
“小凌啊,小昭那孩子就是命苦没办法。”奶奶一滴泪砸在和常凌紧握的手上,水花飞溅。常凌伏在奶奶膝间肩膀上下起伏。
……
“那个,你说关昭不是亲生的可以详细说说吗。”纪淮执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一直不肯说,上学期间就一直有人拿这个笑他。”说到阿昭不管回忆是好是坏,常凌都会带上一丝说不上是苦涩还是什么的笑容。
“跟我们去趟局里看那人你认不认得。”纪淮执打开车门。
“不认得。”常凌死死盯着监控中走进自己病房的男人,双拳发抖。
男人出来时挑衅般抬头看向监控,嘴角勾起弧度慢慢扩大,隐藏在鸭舌帽沿下的眼睛通过夜视反射出诡异的光,嘴上一张一合好像说着什么。
吴奇探进头指着男人的头:“这也太嚣张了,明摆着不怕咱看见呢。”
纪淮执听见旁边一声冷笑扭头望去看到金念还没放下去的唇角:“真嚣张就不会穿这东西掩盖什么了。”
他把监控倒放,发现走廊对面的窗户可能没关,男人走起路来双臂和腰间衣服被风吹的鼓起来,是连在一起的,像披风一样迎风晃动。
“蝙蝠袖。”余安说,“蝙蝠袖大到这程度的肯定是女装了,我就有一件。”
“是不是拿这个袖子装钱啊。”吴奇说。
“不会,这种衣服袖子和两边只有一道缝链接,都是空的装不了东西。”
“老纪,给常凌打钱的是个海外账户一直锁定不了IP。”王越说,“他们工作的静吧那儿的老板来了。”
“你和金念看监控,我和吴奇去。”
金念从监控画面显示到现在就一直反复看那男人一张一合的嘴,自己也跟着他的口型尝试。监控里男人说一个字头就跟着往下点,三个字嘴巴一直呈O型,最后一个O型缩小。
王越歪着头也跟着念:“哈哈?好好?还好?嚯货火或?”
“好,好,活。”金念一字一句道,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他能感觉常凌在旁边发抖,“我先送你回去把,医院还是回家?”
“家,关昭家。”
“那边我不太建议你回去。”王越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我们在关昭家门口发现两具尸体。”
常凌笑了笑:“该来的躲不掉,我也没地方去那儿就是我家。”
“王副我送他回去,咱们拨几个人轮班看着点就好。”
“这车估计上不去你们那山,到地方我陪你上去。”
“好。”
清晨山上雾气很重,漂浮在半空中带着冰冷的湿气,两边树叶还在往下啪嗒啪嗒滴水,沾到皮肤冷的浑身发麻。金念扭头看常凌从打完关大豪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张口劝道:“他把你救下那你就带着他的份好好生活。”
“还能好好生活吗?”常凌抬起头说。
金念好像仔细思考了一下:“前面那句是标准安慰。我觉得不能,发生的事情抹不掉,活下来的那个最痛苦。”
常凌接过金念递来的烟:“医院那人就是凶手吧?他过来刺激我吗?”
“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不要被他带着走,不要让他得逞。”金念朝天空吐出烟雾,“如果要这么想就已经被影响了对吧?”
常凌低着头往前走很久才开口:“其实我之前觉得就算我不说你们也能查到,所以我不想当那个讨论阿昭生前事的人。”
“什么事?”金念说。
“关大豪老婆难产去世前生了女儿叫关瑶,在关瑶十几岁的时候阿昭奶奶在山脚捡到阿昭觉得可怜就带回家养,那个时候关大豪对他和关瑶很好,他天天在家等关瑶放学带他出来玩。”常凌顿了顿,金念觉得故事应该要变得悲伤了。
“山那边有条河。”常凌抬起手指了指,“阿昭玩的时候掉下去了,关瑶跳下去救他自己却没上来淹死了。他们都说是阿昭踩着关瑶上来的,说他是白眼狼。关大豪也变成现在这样。”
“你也这样想吗?”金念踩灭烟头。
“不,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常凌说,“但他退学那一阵就说这事怪他,还不如自己当初就被淹死。”
“他没有社交吗?技侦说他手机里除了上班没有其他信息。”
“他上学时要忙着兼职,退学后要忙着上班照顾奶奶。”
家门口空地被警戒线圈起来,几个技侦弯着腰铲土。
“那两个和阿昭一样吗?”常凌站在门口看着忙碌的警察。
“案件细节不能告诉你。”金念朝他挥挥手准备原路返回,“听说你们成绩很好,回去好好上学吧。”
常凌点了点头嘴角向上弯眼神却向下沉:“嗯,事情结束就回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被雨水和的泥泞的土厚厚粘在鞋底,踩在地上咕叽咕叽响。金念突觉在自己落脚声音结束后半秒又有一个脚步声,几乎和自己同时落地。
他迅速转身,除了林子被风吹的窸窸窣窣声什么都没有。金念回头刚准备加快脚步下山,就听到旁边林子里传来踩断草梗的声音。
“你指望我跟着进去找你吗?”金念嗤笑。
“懦弱,无能!”声音小的风一吹就散了,却似木桩打在钟上,震的他心脏都跟着颤,顺着声音朝林子奔去。
“那俩孩子看着可怜呐警官!不然我坚决不招未成年的,还不是想着帮一把。”静吧老板吕静是个很精致的女人,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裙子外面裹了件大衣。
“他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吴奇问。
“小情侣嘛不是,我对这没看法啊都是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吕静把头发别到耳后,“关系时好时坏吧,刚来那会儿总能看到他们吵架。”
“为什么吵架?”纪淮执问。
“上学呗,俩人都吵着让对方回去上学。”吕静叹了口气回忆道,“成绩好的很我说预支工资到高考结束他俩再来给我干活还我,关昭不愿意说什么都不回去看着害怕的很,常凌那孩子死倔死倔的也不回去。”
“关昭有和你聊过私事吗?”
“有,有次常凌请假他自己来上班,他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去,说有人一直跟着他,还不让我告诉常凌。有时候俩人倒班或者常凌有事不在他都紧张得很。”
吕静往前靠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脑袋说:“我跟着他几次根本没看见什么人,他一提起来就神叨叨的,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很喜欢他的,但他是不是精神上……”
“他们两个基本天天在一起吧?常凌一点都不知道吗?”吴奇问。
“我看那样子是不知道,但他俩在一起应该是反冲。”吕静说。
“怎么说?”纪淮执拧了下眉。
“小凌一直很倒霉啊,不是店里吊灯砸他就是仓库酒瓶酒架子压他,上次砸得头破血流的。”吕静想起来就牙疼。
“你店里监控拷一份过来。”纪淮执站起身拽了拽衣角对吴奇说,“关昭下班路上一直到山口所有监控都找来。”
“纪队!金念呢?”纪淮执刚出门就被陈昱撞了个满怀,陈昱顾不上揉发酸的鼻子,“他说中午来我这儿,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纪淮执猛地一惊喊过来王越:“金念呢?下早班了?”
“没有没有,他去送常凌了。”王越抬手看了眼时间,“也该回来了啊,那山路车上不去不是。”
“回关家村了?”纪淮执突然想起那个掂刀的人,外套旋转一圈穿上顺手拿起车钥匙。
“我也去。”陈昱没等纪淮执回答就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金警官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常凌一直坐在院子里,“我看着他往下走的。”
现场忙活的刑警也点点头往一条小路指了下:“往这边拐了,这小路下山快点。”
纪淮执快步跑到小路,左右看了看发现一片被踩倒的植物扭头大喊:“来两个人!其他人别动看着常凌!”陈昱紧紧跟在他后面。
林子里植被很高,有些茎上的尖刺刮得脸生疼,纪淮执抬手压下脚步没停,突然看到深处立着一个稀稀拉拉带尖刺的铁桩,应该是之前村民捕猎用的,时间很久全都是红褐色的铁锈,除了一道应该是金念跑进来压倒的路,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陈昱看见愣了一瞬双手做喇叭状大喊金念名字。旁边草丛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纪淮执猛地扒开草丛。
金念追着那声音一路跑到林子深处,那人可能极熟悉地形,绕了一圈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像是他自己的幻觉,拨开挡路的枝桠准备返回,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刺柱子赫然立在眼前。
他被耳鸣声轰的头晕,视线模糊想扶着站稳,手掌却不小心按在铁刺上,刺痛的感觉让他清朗了一会儿,也就一会儿他抬手看见了手上的血,其实铁刺扎得不深刚好渗出血而已,更多的是沾上的铁锈,这些在金念眼中全部化为血水,周围的雾气都跟着变红,无数人的声音在脑中炸响,他眼神涣散失焦想抓住声音源头,一转身柱子上多了一个浑身都是血低着头的女人。
被头发糊住脸的女人慢慢抬起头,满是血的脸上扬起微笑,眸光清亮。
金念跌倒在地死死盯着那个女人,想大喊假的都是假的!喉咙却紧的厉害连嘴都张不开,他只能死死抱住膝盖把头埋着不去看,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猛的向上翻涌,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心脏撞的骨头生疼。
脑中越来越刺耳几近怒吼的声音包裹住金念时他似乎有些兴奋的想,要死了吗?
“金哥!”陈昱大喊。
金念浑身都是泥土,头深深埋在臂弯,两只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两侧肩膀因为呼吸不上来剧烈的上下起伏。纪淮执急切地想看清楚金念的状况,但金念双臂像是铁铸的怎么也掰不开。
他不想被人看见。纪淮执突然意识到,扭头朝林子外大喊:“都回去!别进来!没事了!”
纪淮执蹲下搂住金念一只手上下搓他的后背:“怎么了?”
“一会儿就好了。”陈昱说。
金念头突然偏了一下抵在纪淮执肩上,纪淮执听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吸气每次都比上一次短得多,因为窒息手指痉挛两只手互相乱抓,纪淮执一只手用力挤进去卡在中间想拦一下,结果金念两只手扣着他的手背不松了。
好吧也算是阻止成功了,纪淮执忍者手上火辣辣的疼叹了口气。
四周空气原本不满粘腻腥臭的血腥味被突然扑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打散,他紧箍的双臂泄了点力。
“呼吸金念,深呼吸跟着我来。”纪淮执手上不停在他身上来回搓,陈昱也扑过来跪在地上搓金念小腿。
“没事了金念,是我,陈昱也在。”纪淮执轻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淮执觉得金念再不好可能真的就憋死了的时候,他急促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换成了深呼吸。
“别搓了。”金念推开陈昱的手慢慢抬起头,纪淮执一直搂着他没松手,这么冷的天气金念连上一层薄汗衣服都湿透了,两人鼻尖都快要碰在一起,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鼻下。金念盯着纪淮执看的眼睛通红像只刚被捕猎的野兽发着的狠还没收,看清他的瞬间变成了一片茫然空洞蓄满水光,有些发抖。
他觉得金念很委屈无措甚至有点害怕,在害怕什么?
刚准备在拍拍金念后背,金念推开他站起来了,之前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收起不见,只剩纪淮执捕捉到瞬间的他也说不上的情绪,说是厌恶也没到那个地步,有点像是抵触。
纪淮执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鬼使神差说了句不好意思,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什么,到底有哪里不好意思。
车上一路无话,陈昱下车时问金念要不要和自己一起,金念拒绝了。他现在很需要在人多的地方,他不想自己待着,也不想和能勾起回忆的陈昱待着。
“怎么跑到那儿去了?”纪淮执装作随口问道。
“他们说小路近,走迷路了。”金念靠着车窗往外望。
“你是看到什么跟丢了吧?”纪淮执把这方向盘准备停车,“看痕迹那人刚进林子绕一圈就出去了。”
“没看到。”金念解开安全带下车。
纪淮执下车快走两步拉住他:“你不能之前特立独行惯了就什么都不说,出了什么事总比自己一个人强。”
金念一把甩开他的手:“别碰我,今天就算你们没来我也能回来。”
纪淮执想起陈昱说的一会儿就好了:“你确定每次都能自己好吗?陈昱也习惯了,万一哪一次没按照你们的习惯走呢?”
金念扭头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那就正好。”
纪淮执那股莫名其妙被嫌弃被甩开手的火噌的一下上来了,他指着金念:“你在这儿演伤痛文学呢?我就应该在旁边拉着陈昱一块看你是怎么一会儿就好的!”
金念本来想转身直接回局里,却看到了纪淮执手背上和自己一样的抓痕。他握住纪淮执手腕往自己跟前拉了下:“我弄的吗。”
纪淮执一把甩开金念收回手大步往市局大门走:“你也别碰我,我这是小狗咬的。”
“我不是那个意......”金念看着纪淮执留给自己的背影话都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