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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Ch.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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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警局会议室的灯还亮着,惨白的光线将墙上的关系图映得格外刺眼。丁雅、丁旺、谭翠云的名字被红笔重重圈着,纷乱的线条从三人身上蔓延开,最后都汇向一个打了问号的空白处,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悬在所有人头顶。
纪淮执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烟身被捏得微微变形。他盯着那片空白,眉峰蹙成一道深痕。金念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支银色水笔,笔杆在指间划出流畅的弧线,可他的视线却落在桌角那袋透明物证袋上,里面装着从谭翠云衣服里取出的棉花,那丝极淡的粉紫色痕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林深那边的毒物检测,还没出结果?”纪淮执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带着几分沙哑。
王越摇了摇头:“他说那痕迹太淡了,得反复萃取提纯,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
“够快了。”纪淮执把烟扔回烟盒,发出一声轻响。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黑色马克笔,在丁雅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笔尖戳得白板嗡嗡作响,“明天葬礼,丁雅必须全程在我们的视线里。吴奇带一队人,全都伪装成宾客混进去,灵堂外围安排狙击手,制高点都占住。还有,丁旺那边也别放松,派人盯着。”
“丁旺那边不用动。”金念抬眼,目光撞上纪淮执的视线,“我们把丁旺放在明处,在局里他不敢出手。”
纪淮执看向金念说:“行,听你的。”
“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定下了,大家散会下班吧,路上都注意安全。”
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纪淮执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吴奇发来的消息:丁雅那边已经通知到位,也没提别的要求,就问能不能带一束白菊去葬礼。
他把手机递给金念,金念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指尖顿了顿:“她要带花?”
纪淮执挑眉:“让她带,不过得提前检查清楚,花瓣、花茎、包装纸,一点都不能放过。”
金念点了点头,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然后把手机扔回桌上。
夜色渐深,冷风呼呼的带响光秃秃的枝桠,路灯的光晕,在柏油路上投下一片暖黄。两人离开警局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纪淮执开车,金念靠在副驾上,车窗紧闭,暖气在上面铺上一层白雾。
金念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那些黑黢黢的枝桠像鬼魅的手,在夜色里张牙舞爪。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那人明天会来吗?”
纪淮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侧头看了一眼金念,后者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会。”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从李岱到江潮,再到谭翠云,他每一步都算得精准。丁雅是他手里有用的棋子,他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金念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纪淮执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目光一路向下,一双眼睛总是带着嚣张的气焰,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得像刀刻出来的和那红润湿热的双唇。
金念抬手按了按自己下唇。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警局门口就停满了车。深蓝色的警灯在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队员们都穿着便服,神色严肃地检查着装备。吴奇带着一队人提前去了殡仪馆布置,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出入口,都被标注上了监控点位,连通风管道的位置,都没放过。
纪淮执和金念则带着两个队员,驱车前往看守所接丁雅。车子停在铁门前时,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光线洒在斑驳的铁门上,折射出冷硬的光。
没过多久,铁门缓缓打开,丁雅穿着一身素色的大衣走了出来。那大衣颜色很淡,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她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花瓣洁白如雪,用一根简单的白色丝带系着,没有多余的装饰。她的眼神很空,像一潭死水,落在纪淮执和金念身上时,没有半分波澜。
“上车吧。”纪淮执开口,声音平淡。
丁雅点了点头,弯腰坐进后座,怀里紧紧抱着那束白菊,车子缓缓驶离看守所,车厢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金念从后视镜里看着丁雅,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目光掠过路边的树和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殡仪馆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四周种满了松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针味,混杂着香烛的气息,显得格外肃穆。灵堂设在殡仪馆的正中央,黑色的挽联挂在两侧,谭翠云的黑白遗像摆在正中央,相框前摆着水果和香烛,香烟袅袅,缓缓上升,在空气中织成一片朦胧的网。
几个丁旺的亲友已经到了,站在灵堂的角落里,低声说着话,脸上带着几分哀戚,可眼神里却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吴奇和队员们散在各处,他们的目光,时刻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进来的人,等待着猎物出现。
纪淮执隐在灵堂门后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烟,却没点燃。他的目光落在每一个走进灵堂的人身上,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到他们的眼神动作,都被他仔仔细细地收进眼底。金念站在他对面那扇门后,目光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吊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灵堂里的香烛燃得更旺了,烟雾也越来越浓,呛得人喉咙发痒。金念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鼻子,这香烛的味道和常见的不太一样,中间夹杂着一丝别的气息,淡淡的,带着点甜腻,
他转头看向纪淮执,刚想开口,却见纪淮执也皱着眉,目光落在灵堂中央的香炉上。那香炉里插满了香,香烟袅袅,顺着通风口的方向飘去。“不对劲。”纪淮执低声道,“这香的味道,有点怪。”
金念点了点头,刚想往前走,却听见灵堂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他抬头看去,只见丁雅正站在谭翠云的遗像前,手里的白菊放在供桌上,她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站不稳。
“丁雅!”金念喊了一声,快步冲了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丁雅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充满了惊恐,嘴角溢出一丝白沫,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快!叫救护车!”纪淮执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冲过去抱住丁雅,手指探向她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灵堂里瞬间乱了套,亲友们尖叫着往后退,队员们纷纷围了上来,脸色凝重。吴奇冲过来,刚想说话,却猛地捂住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这烟……怎么回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队员也跟着咳嗽起来,脸色发白,头晕目眩:“队长……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症状,离香炉最近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头晕恶心,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了。金念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他猛地看向那个香炉,距离一近,那股甜腻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草木味,一股辛辣的刺鼻气味。
“是夹竹桃!”金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有人把夹竹桃的枝叶混在了香里!燃烧后的烟雾有毒!快把所有人都撤出去!打开所有窗户通风!”
纪淮执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对着对讲机吼道:“所有人听着!立刻撤离灵堂!封锁殡仪馆所有出入口!检查所有香烛和祭品!快!”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几人扶着中毒的人往外走、去打开窗户,还有几人冲向殡仪馆的仓库,检查香烛的来源。纪淮执抱着丁雅,快步冲出灵堂,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丁雅,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青紫得吓人,嘴角的白沫越来越多。
金念跟在他身后,他看着灵堂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心里一片冰凉。
他们等了这么久,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现。
他又是算准了一切,算准了他们会让丁雅来参加葬礼,算准了灵堂里会点燃香烛,算准了夹竹桃的烟雾会随着香烛的烟扩散,算准了丁雅会站在离香炉最近的地方,吸入最多的毒素。
而那些距离稍近的刑警,不过是这场谋杀里,被殃及的池鱼。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山间的寂静。阳光越来越烈,洒在灵堂的牌匾上,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纪淮执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丁雅,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灵堂,烟雾还在缓缓升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金念走到他身边,紧握的手微微颤度,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群山,晨雾还没散尽,笼罩着连绵的山脉,像一张巨大的幕布。
“他又算到了。”金念的声音很轻,尾调颤抖,“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带走丁雅。”
纪淮执自己的表情也算不上太好,一股灼热的气焰在他胸腔翻滚,他咽下情绪转头看向金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也有可能是什么原因让他没办法出现带走丁雅,只好灭口。”
纪淮执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深发来的:
— 毒物检测结果出来了,谭翠云生前食用过夹竹桃。
他的目光落在远山的雾霭里:“只要他还在,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松针的气息,却吹不散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甜腻的,致命的味道。灵堂里的香还在燃烧,烟雾袅袅,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盘旋在殡仪馆的上空,久久不散。
救护车的鸣笛声一路尖啸着划破天际,将丁雅和几名中毒的队员送进市中心医院的急诊楼。
抢救室的红灯亮得灼眼,纪淮执和金念守在门外,身上还沾着灵堂里未散尽的香烛味和松针的冷意。金念双手紧攥,指节泛白,额头上因奔跑凝这一层薄汗。纪淮执靠在墙上,指尖夹着支烟,却忘了点燃,目光死死锁着抢救室的门,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队员们压抑的咳嗽声。吴奇躺在推床上,脸色青紫,还在断断续续地咳:“队……队长……是我没查仔细……那香……”
纪淮执没应声,喉结狠狠滚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抱歉,病人吸入的夹竹桃强心苷剂量太大,引发了室颤和心力衰竭,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上。
金念的身体晃了晃,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纪淮执猛地冲上前,攥住医生的手腕,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不可能!她被抬出来的时候还有呼吸!”
“毒素发作太快了,”医生叹了口气,“夹竹桃烟雾中毒本就凶险,何况她离毒源最近,吸入量是其他人的数倍……”
纪淮执的手缓缓松开,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出血痕。他看着抢救室里盖着白布的身影,胸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四名队员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其中两人出现了严重的心律失常,被送进了ICU监护,另外两人虽脱离了危险,却也需要长期留院观察。
消息传回警局,很快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天后,纪淮执和金念刚从医院赶回警局,就被通知去了办公室。
推门进去时,刘建林坐在办公桌后,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旁边站着的,还有市局派来的督查,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
空气里的压抑几乎要凝成实质。
刘建林抬眼,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几分痛心和无奈:“纪淮执,金念,”他把文件推到两人面前,声音沉得发闷,“上面对你们的处分决定下来了。”
纪淮执的心猛地一沉,他伸手拿起文件,视线落在那几行黑体字上:
因行动部署严重疏漏,导致涉案人员丁雅死亡、四名警员中毒住院,造成恶劣影响,决定给予纪淮执、金念停职处分,等候进一步调查。
“疏漏?”纪淮执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攥紧文件,纸张被捏得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布控了所有出入口,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是那个幕后黑手太狡猾,用夹竹桃烟雾下毒,这算什么疏漏?!”
“纪淮执!”督查皱起眉,厉声喝道,“行动前你们明知葬礼现场风险极高,却未对香烛祭品进行全面检测,这就是疏漏!丁雅的死,四名队员的伤,你们必须负责!”
“负责?”纪淮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转身,指着窗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没负责吗?局里的外勤行动经费、所有人的所有费用,我一直都在负责!我也应该对那个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负责,而不是回来替他的阴谋背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些天的压抑、憋屈、愤怒,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从李岱到江潮,从谭翠云到丁雅,他们一步一步跟着对方施舍出来的线索走,步步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他以为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到头来,又替对方铲除一个可能暴露自己的人。
督查被他吼的没面子,也扯着嗓子喊:“你吼什么?没想到作案手法那是你无能!你计划草率不严谨!你拿手下人性命当试错的游戏吗?”
“我无能?”纪淮执一脚踹翻面前桌椅和地面碰撞发出巨响,上面东西掉了一地,“我无能?我无能你们能点头哈腰求着我何厅让我在这儿就职?你脚下踩着的地是谁的?这条街是谁的?不就为了让我爸出钱建设吗?”
“刘局,你看看他的态度?我们这次来的有错吗?给他的处分有错吗?功勋赫赫的金念同志都没说什么,他怎么这么没规矩?这次情况我会如实向上反馈的!”
金念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凉的温度传来,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道。纪淮执侧头看他,金念的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田督查对吗?我记得你是当年审问我的一员。”那名督查扭头看向金念,金念继续道,“您传达处分的方式我也会如实反馈。”
田督查还记得当时自己厉声反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回归正常生活,如今对面已经是多名位厅级干部力保的英雄,他被噎得往后一步站在刘建林身侧。
刘建林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淮执,我知道你委屈。但规矩就是规矩,丁雅死了,队员伤了,这个处分也不算重了。”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停职期间,你们也别闲着。那袋棉花的检测结果快出来了,还有夹竹桃的来源……”
“我知道。”纪淮执打断他,声音渐渐平复下来,却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就算停职,我也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停职期间不准参与案件!”督查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转身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刘建林拍了拍纪淮执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同事纷纷投来目光,纪淮执视而不见,径直往前走。
金念跟在他身后,忽然开口:“停职也好,至少没人会盯着我们,我们可以查得更……”
话没说完,纪淮执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将他紧紧抱住。
金念的身体一僵,随即抬手,轻轻回抱住他。
“对不起,”纪淮执的声音闷闷的,“连累你了。”
金念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纪队长,我们之中有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