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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救或不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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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走了二十天,将周家姐弟带到司州城外给了三十两学费,便分道扬镳了。
九重宫阙钟鼓齐鸣,百官着礼袍疾趋正阳门。皇帝亲登阙楼远眺,见大军凯旋的旌旗。
顷刻间礼乐大作,三十六名力士推动包铜宫门。
主帅率众将驰至三里外已下马解刃,徒步踏过百丈朱雀纹御砖。
整甲肃立,声如金石掷地:“臣等幸不辱命,逐匈奴于漠北,复河西四郡于王化!”
言毕奉上征伐图册:卷载斩杀敌首四千级,收复城邑十四座。
皇帝秦晟览卷时指尖微颤,忽见秦彧脖颈处狭长的创伤,叹道:“文盛,有你乃大秦之幸。”
封秦彧为镇国大将军,赐丹书铁券,食邑三千户
封田恬为忠勇侯,官拜三品。
偏将皆晋三阶,赏良驹各三匹,金丝犀甲一副。
阵亡将士遗族赐永业田百亩,免徭役三代,立忠烈祠享四时血食。
生还士卒各赏钱五十贯,绢十匹,御酒三坛。
宫宴后,秦彧刘徽月端坐在鎏金马车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敲在寂静里。夹杂着流星施展轻功的脚步声。
秦彧阖眼倚着软垫,似是酒意微醺,却倏然睁开眼睛,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不能再等了,心一横,刘徽月佯装被颠簸晃得失衡,轻呼一声,身子“不慎”扑到他怀中。发间步摇的流苏扫过他的下颌。
秦彧定定看着她,似笑她更像在笑自己:“公主忘了自己轻功无双么?”
她的手已“慌乱”地撑在他肩上,硬着头皮伏在他耳边:“马车晃得厉害。”
秦彧深吸一口气,终是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从自己怀中稳稳拉开,安置在身旁的锦垫上:“你!太过胡闹!怎能如此……”挑逗于我。
他突然不说话,流星却愈发近了,为了掩饰刘徽月脱口而出:“你连年春季对匈奴赶尽杀绝,其中不乏从未上过战场的无辜之人,你心安么?”竟无意中就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
静默片刻,秦彧正色回道,语气听不出情绪,“无辜也并不无辜。金革之世,天下百姓谁不无辜受牵连,征役催赋民不聊生,此为无辜。可若不连年打击使其无暇回复,那来日便换他南下掠夺我大秦百姓了。匈奴南下有各部落的支持,掠夺的财物也被各部落瓜分。由此观之,他们也并不无辜。”
是啊,我是局中人,士兵是局中人,刺客是局中人,百姓亦是局中人。兵戈之下,没有局外之人。
沉默片刻,她又轻声追问:“等天下太平了,你最想做什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望向虚空,缓缓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想解甲归田,找一处安静院落……”可你那时恐怕已恢复身份不是我的妻了。
刘徽月看着秦彧静等未尽之语。
秦彧落寞一笑。
刘徽月见他笑跟哭似的,安慰的说:“会有那一天的。”
愣了片刻后,秦彧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轻声道:“多谢公主宽慰。”
翌日清晨刘徽月便看到写在幽径旁的暗号,流星已拿到长安的布防图。
每至夏汛,益州涝灾频发。特命护国大将军秦彧,充任提举水利使,另遣司隶校尉陈仪、民曹尚书丁修文为协理水利使,三人共领敕命,前往蜀中,总摄修堰浚河之务。
二月蜀中天气竟热得反常。不过旬日,山巅积雪便化得厉害,浊黄的山水一股脑儿往岷江里灌,河道眼见着就饱涨起来。秦彧六百里加急奏报水情,争分夺秒组织加固堤防、疏浚河道,开辟减河。
怎料这日午后,天色陡然阴沉,闷雷滚过,暴雨如倾天的瓢泼般砸下,竟无片刻止息。
丁修文看着暴雨,老泪纵横:“这等雨势,不到三个时辰,岷江便要直扑平原了。”
“快马已来不及疏散了,须启‘羊报’了。”
河面浊浪滔天,此时乘羊皮筏下河无异于送死。
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舔舐着堤岸上最后一道警示石刻。秦彧沉声道:“赵三、钱二领筏,即刻下水。”
“得令!”
秦彧看向张都尉“张都尉,你率三人,沿官道、小路、堤坝,三路并进。每过驿站,只换马不换人,接力传讯。”张都尉乃益州蜀郡北部人士,他熟知不为人知的小路、隘口和可以避险的高地。
秦彧转身看向丁修文:“丁尚书,点火为号。”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脸,猛地抱拳:“还请诸位守好堰口!”
语罢翻身上马带队前往湔堰与田恬汇合。
“阿霜,他们说什么呢?”
“这大雨对上游无甚影响,但尚未竣工可能有堵塞之地,那下游地势变化大或河道宽的地方很容易淤积泥沙。一旦水量猛增,堤坝溃决,洪水便可能淹没下游平原。”
而今之计,确实只有羊报能迅速传汛。但今日水势迅猛,非轻功高手不可为。但此次益州水灾淹了这蜀中天府,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秦齐两国互为制约,天下天平。是否能免两国之战。
“阿霜,你又想什么呢?”
刘徽月被流星唤醒,想起送嫁一行人死状,缠绕自己至今,定了定眼:“见死不救,非人也。”
流星碎步跟了上去,二人悄然换下水卒,乘羊皮筏顺流投掷水签示警。果然刚行过湔堰鱼嘴分水堤,浑浊的黄色怒涛自上游翻涌而来,刹那间天崩地裂。
刘徽月足下的羊皮筏猛地一沉,随即被浪头高高抛起。眼看一丈高的水墙迎面压来,她足尖在剧烈颠簸的筏子上轻轻一点,身形扶摇而上。水浪擦着她轰然拍落,将皮筏砸得四分五裂。空中无处借力,她纤腰一拧,落在急速而下的浮木上。又一浪头陡然猛起,她再次腾空。起落间,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吞噬的巨口,向数十余丈外的岸边掠去。
足尖轻点一门板,不料水底一道暗流如毒蛇般缠了上来,迅速形成旋涡。大有连门带人吸进河底的架势,就这一瞬一个更大的浪头从侧面毫无征兆地撞来。“轰——!”冰冷刺骨的黄泥水蛮横地灌入口鼻。
当水墙抵达下游城镇时,岸上已空无一人。人们站在高处的安全区,望着脚下肆虐的洪流。
“又白种了。”
陈仪目光如鹰隼,分析水势。计算着水流的速度、角度,判断若是水卒大难不死,最可能被冲往哪个区域。
秦彧:“陈老,若有人幸存,应在何处?”
陈仪拱手,简短回道:“一队人往下游三十里处搜寻漩涡和回水区。一队人去飞沙堰和宝瓶口。”不忍补充道“快马到宝瓶口也要五个时辰,生死在天啊。”
众人行至金沙滩两个黑影踉跄着冲破雨幕,出现在队伍前。
“……小人刚准备放筏突然……突然后脑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被人丢在一个山坳里,身上羊皮囊、号旗、水签全没了。
会是谁?
“去搜。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队伍行至湔堰已是一日后。一马自远处疾驰而来:“王爷,嘉宁公主失踪已有日余。”
“派去金沙滩的人,搜到了这个。”
展开后,里面放着刘徽月经常佩戴的玉璧和金镯,还有山洪当日她身上所穿的藕色深衣。
秦彧长身玉立,看似镇定地问着:“派去寻羊报的人回来了?”负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恐慌
“未寻到。”
秦彧长舒一口气:“再搜。”说完他凑近拽来一匹马,疾驰而去。“随我来。”
现下只能期望她被冲上离堆的滩涂,或是被困在飞沙堰的某处。
队伍行至飞沙堰撞见迎衣衫褴褛,疯了一样的流星,此时沿着江岸一瘸一拐地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挂住的树杈,任何一个可能趴着人的沙洲。一遍遍重复:“阿霜……阿霜……师姐……我喊你师姐不行嘛……”
侍卫见其所着的紧身熟牛皮水靠,乃羊报制服,将人围了起来。
可流星却恍若未闻。仍自顾自地找着刘徽月。
“拿下!”为首一人厉声喝道。两人前冲,伸手便向她肩头抓去。流星微微一晃,竟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步之外,依旧痴痴地搜寻着。
正在此时,田恬赶到定睛一看,豁!又是这贼女子。深知以寻常方法就这点人马定是捉不到她,他勒马大喝:“姑娘!我等并无恶意,你在寻谁?或许我等可以相助。”
流星终于有了回应,望向田恬,喃喃问:“她穿着……一件和我一样的衣服……又白又漂亮。”田恬回道:“消失在何处?”
流星:“就过了前面那个分水堤……我眼看着……她……就被卷到河里去了。”说完这句话流星泪如雨下涕泗横流,却梗着脖子把话说完。
田恬又问:“上游都找了?”
“找过了。”
田恬差人去报,自领人往离堆滩涂去。
秦彧猛地心跳如擂鼓,脚下快的惊人,以疯狂的姿态扑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脱下披风小心翼翼地将她包在怀里。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身上布满了擦伤,小腿骨折。
“阿霜……”流星如鬼魅一般闪到刘徽月身旁,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边哭边说“你把她平躺放下。”见秦彧并不照做大吼“我医术超群!”她眼神锐利如鹰,手指精准地按压在刘徽月的腕脉和几处关键穴位上。“左小腿胫骨骨折,右侧第三、四肋骨疑似骨裂。”她虽泪如雨注,但语速极快,手下不停,“体表多处擦伤,失温严重。但万幸,头骨无裂痕,颅内应无大出血。”“给我准备药箱,你把她这么抱起来,手放这儿……”刚吩咐完转头就哭出声来“哈啊……哈”
将刘徽月挪到帐篷中,流星利落地剪开她的湿衣,一边取出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穴位止血镇痛。头也不抬地对秦彧下达指令:“你,过来!压着,用力!”随后自行取了麻沸散和夹板。
尘埃落定后,流星:“你退下吧,别坏人清誉。”
秦彧半步未动,拱手沉声道:“夫妻一体,我自当留下照料。”
流星嗤笑一声,你俩圆没圆房我还不知道:“别在这里说这些虚名,她的身子,你看不得!”
秦彧犹豫片刻,搬来一处屏风加在床椅之间,坐于屏风之后。暗中思考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