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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死之躯·戎乌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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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躯,鬼嗣。
堕落天使,神明。
上述所言,十二个字。
在龟裂的竹简上刻写过,在泛黄羊皮纸上记载过,在史书编撰中出现过。历经了尘世的硝烟战火,见证了人类拉开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帷幕,世世代代,闻名于世的十二个字。
而其义呢,则是千根手指,永远沉重地指向同一个人。恨不得以十二道枷锁死死押扣着的同一个人——戎乌。
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戎乌。
活在时序之外,生如金石难朽。
简而言之,非人哉!
人世间里有关他的流言很多。
有的说他是唯一现世的神明,被打入凡界的堕落天使,曾多次拯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圣光、是禁忌。有的却说他是恶魔遗留在世界上的孩子,是从地狱胎水中爬出来的鬼嗣,是惺惺作态、杀人如麻的厉鬼,是罪孽、是灾厄!
有人说他的外表像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公爵,优雅的暴力狂徒,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翻覆。有人却说他是个吃人的怪物,藏进一个美人皮中,骗取人的信任,温顺的笑面虎,獠牙颗颗尖厉,一口下去能咬碎骨头!
总而言之,戎乌其人,是一个不知究竟是神是鬼,是人是妖,活了不知上百年还是上千年,一直行走于人世与混沌的边缘,一个不朽的谜题。
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其所终。
……
“匣中之物,是戎乌的项上人头。”
“此言当真?”
一把黑伞下,月代禊站在那人身后,闻得一丝淡香,不由又凑近了些,拿枪抵着他的脖侧,道:“打开,让我亲眼确认。”
巷外灯火通明,车流溅水,他们隐在唯一的黑暗里。身前人轻笑一声,扔了伞,雨水打湿了他的银发,道:“那是我眼中的景象,先生。与你所看,会有不同。”
“打开。别再让我重复。”
“如你所愿。”那人将檀木匣举至与面庞平齐,而后背过身,正对着月代禊,指尖轻推匣盖。
匣开一线,幽香扑面。
等完全启开,看清其中究竟如何,月代禊骇得登时石化,双目圆睁,动弹不得。
匣中盛着一颗人头。
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连眼尾那枚极淡的小痣都与他分毫不差。睁着眼,空洞地凝望过来,嘴角却带着一丝与身前人同等病态,诡谲又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自己的脸。
“喜欢吗?”那人向前倾身,将匣子抱在怀里,雨水沿他下颌滴落,坠在匣中头颅的眼睛里。他目光灼灼,一双赤红的眼眸,里头无情可言,可语气却温柔,柔到以为在对情人低语:“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
月代禊浑身颤栗,几乎握不住枪。“啊啊——!!”他猛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接连数声枪响,将那人和黑匣子一同击得粉碎。
他喘着粗气,瞳孔仍因惊惧而放大,可再定睛一看,雨丝缠绕的地面上,只有木匣碎片和一地散落的衣物。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就像从未有人存在过。
只有那缕淡香,仍在雨水中弥漫不散。
……
水晶头骨咬着一封信件,是邀请函,展开来略眼一看,先捉到两处信息:
“以汝之钥,启我之死。”
“以物为饵,饲汝之渴。”
卷翁一脚深一脚浅,拖着那条跛腿,缓步走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关紧要,可身侧还是跟着撑伞的侍者。他行动实在迟缓,踩到滑石,踉跄一抖,侍者一手臂就给安稳扶好。
他伸手正了正脸上那“卷轴”式样的面具,又捋了捋稀少的白发,问一旁侍者:“这面具必须戴么?”
“是。”
果真艺术品只能放着观赏而并不实用,真材实料压得他闷出一脑门的汗。
“我透不过气了。四下又无人……我只喘口气的功夫。能不能?”
“否。”
“被人知晓身份也无所谓,我无关紧要的。”
“否。”
卷翁叹口气。
此面具称之为艺术品并不为过,他略懂些古文字,读下来才发现是制作面具的工匠将他获得至高奖项的成果叙述在了面具之上,烫金笔墨,“古斯塔夫”一词却是浮雕的,足见敬重。是和三日前收到的邀请函,还有那个口衔信件的水晶头骨放置在一个箱子之中,一并交付予他的。
自到庄园门口,被这侍者接应下来,对答无数,只得到了:“是”、“否”、“无可奉告”这三种答案。直至楼侧,卷翁跨步上阶,定眼细细观摩着面前的浮雕,侍者这时才吐出一句完整的人话:“此后请您自行前往。”说着把身一扭,转眼就消失在暗处了。
“真是古怪啊。”
卷翁回忆着侍者左胸口的那一枚“衔尾蛇”图腾,与那封邀请函的火漆图章一模一样。也正是今日来意。那个近乎是衔尾蛇化身之人,那位不死之躯。
更准确来说,是那个名为《FILE.0:戎乌之死》的绝密档案。
三日前,柏林也是这样一场小雨。
清晨一早,门铃响起。卷翁开门,门外站了俩大个儿,个个俊俏,衣着一黑一白,一左一右站着,如两枚棋子。黑侍面带微笑,为白侍撑伞,手上提着一个匣子。白侍一脸惨淡,胳膊上包扎了条黑领带,半条胳膊的血。
是不速之客。
卷翁问:“你们是谁?”
白侍答:“匣中详述。”
卷翁问:“找我何事?”
白侍答:“匣中详述。”
卷翁问:“匣子里是什么?”
白侍答:“匣中详述。”
卷翁问:“为什么要给我?”
白侍答:“匣中详述。”
卷翁道:“我报警了。”
黑侍答:“报警也没用,你非收下不可。”
白侍瞪了黑侍一眼,道:“主的意愿,要尊重、保护好他的客人。”
黑侍道:“没错,所以我要他非收下不可。不然我就要打老人了。老头儿,我可不想受了伤还白跑一趟,你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要劫持这封邀请函吗?为了保护你的地址,我们整整环城跑了三圈。”
白侍道:“喂,受伤的是我。”
“……”
卷翁无语,莫名其妙,谁请你来了?伤又不是我揍的。虽胆颤不解,却还是询问:“我不收下会怎么样?”
黑侍弯下腰,与之平视、直视,他咬着牙,呲眉狞目,一字一句道:“不、怎、么、样。”
“……”
我收,我收下。别活动筋骨,也别掰你的手指了。等卷翁接过,黑侍又面带微笑,说道:“很识相嘛。”
白侍道:“感谢配合。三日后,同一时间,会有人来接您。”
黑侍道:“任务完成,下次见。”
慢走不送,快快请滚。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漂亮又笨重,他摸了又摸,掰着古铜金扣锁,胆战心惊开启,眯着眼睛不敢看,一咬牙一死心,睁眼,一颗头。
一颗水晶头骨,牙齿正咬着一封信件。
水晶头骨,晶莹剔透,可见里头正流动着光彩,思若小小头脑寰宇。是上等艺术品,不知出自谁手。头骨的下颌可活动,他将信函从骷髅头骨的嘴里摘下来,信纸初展开,竟一字未显现,只一张空白纸页,是封无字天书。
卷翁眉头一蹙,稀奇一叹,能赠出如此贵礼之人绝不会玩这种小小把戏,果然,片刻之后,在那座水晶头骨所散射的光彩照耀之下,一段段的字句寸寸浮现而出。
“卡戎之船票。
一场关于我之死亡的交易,邀您入局。
以汝之钥,启我之死。
R.W.戎乌。”
卷翁略眼一看,心惊肉跳,眉头更皱。死亡交易?邀我入局?有谁问过我的意见没有?你谁啊你,自作主张也该有个度吧!
视线下移,目光落到最后这页尾的署名上。
一行花字:R.W.戎乌。
刺目的姓名。衬得一封优雅笔迹都刺目起来,惊得卷翁手一抖,张大了一张嘴,没能拿稳这小小纸片。
这一抖,信纸跌在桌上,光影交错之间,那信纸的表面,恍惚间似是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卷翁正正眼镜,将那纸张斜着,又看,只见纸上字迹交错、交替,花纹蔓延,竟是又一封别具一格的“邀请函”,只是内容大不相同:
“以物为饵,饲汝之渴。
《FILE.0:戎乌之死》为密匣,《S.S.R.》为钥匙。
密匣唯一,竞逐之钥匙却为十二。
古斯塔夫博士,您为十二之一。
代号卷翁。
进入庄园之前,请先从蒙眼雕塑手中取走一颗苹果,行步置于画廊西侧三头犬浮雕之处,那扇空洞的眼窝前——门自为君开。
静候您。也静候钥匙。
R.W.戎乌。”
尽管这间私人书房不会有任何窥视与眼线,卷翁还是在读完全部文字后就将其折叠起来,压在了一本书下。
戎乌。
竟是戎乌。
先不说自己内心隐隐的兴奋与激动,自己的存在竟被不死之身的戎乌所知晓,好开心是怎么回事……咳,也不说对方是否真的是戎乌,寄信者的目的倒是显而易见。
以物为饵,说白了就是“以物易物”,饵,诱饵。而饲汝之渴,较为可恨,你凭什么认为那所谓“密匣”可解我之渴?更该死的是,自己的确口渴起来,欲要咬勾了。
此密匣《FILE.0:戎乌之死》,经他者之口听来,其中记载了从古至今以来,最骇人听闻的,有关杀死戎乌的尝试及方法,以及详细记录。
此资料为禁史。
不知被谁制作而成,也不知又被谁人给封禁。
究其原因,则是戎乌见证了无数历史,知道所有真相,目睹过肮脏的交易,记录下了无数个秘密……导致没人能用虚假掩盖真实,各个国家想要清除他的头目数不胜数。而这样一个密匣,竟在戎乌本人手中,他自己却将其视作鱼饵,何其难思。他要钓上一只怎样的鱼儿呢?
一闪而过的念头,卷翁蠢蠢欲动,对真相的渴望,对禁忌的贪婪,毒蛇一样咬住了他的心脏,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翻开那个机密文档的第一页。一页页,翻开,翻开,再翻开,细细阅读……察觉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卷翁的心脏用力地跳动着,像是一双鼓槌正铆足了劲儿击打他的胸膛那样,几乎要破肉而出了。
真的要去吗?
卷翁以手扪心,合上了双眼,强迫不像话的心跳缓下来。
……
三日后,也就是今日,现在,心脏再次有着不稳定的跳动,也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卷翁右手持有邀请函,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带着渴求,从那位蒙眼雕塑的手上取下来一颗鲜红欲滴的苹果。一侧正站着侍者。
好在与黑、白双煞不同,此侍虽冷,却也体贴。一手拎着他的小皮箱,一手为他撑伞。他只需带着面具,拄着东道主为其准备的“拐杖”——是一柄权杖。黑曜杖柄,蛇头杖首。握在手心没有半分不适。
他站在三头犬浮雕前,等待片刻,却无动静。不知这苹果是否能食用,总之,卷翁掀开面具的一小角,就这么咬上一口。好吃。咀嚼着,不耐地抬起权杖来,敲了敲三头犬最中间的那个狗脑袋。
“说的那么高深莫测……‘门自为君开’,结果呢?故弄玄虚。还有半句是什么?啊,‘空洞的眼窝前,门自为君开’,没错。开呀,倒是开呀!也不怎么样嘛。呵。”
乐到此处,卷翁又咬一口苹果,而后一愣,咽下口中未完全嚼碎的苹果,看着眼前那个三头犬,中间犬首狰狞的兽性之脸上,左眼空洞。
鬼使神差地,卷翁将咬了两口的苹果塞进了那空洞左眼里。当啷一声,三秒之后,轰隆作响,三头犬浮雕墙开始颤动,机械运作的“咔嚓、咔嚓”也随之而起,像在吃那颗苹果。
整面浮雕墙壁缓缓上升,那股不安的感觉也跟着浮上心头。急不可耐地,卷翁蹲下来看这面墙壁后面究竟是什么。
一条漆黑的窄道。
“嘿。可从没人说过这传说中的不死之神这么钟情于‘神秘’和‘稀奇古怪’。”越走越窄的通道,卷翁蹭着石壁,气喘吁吁朝前挤,空气闷热,只掀开面具一角已无法满足,但想想侍者居高不下的冷脸,以及冷冷嘱咐的一句人话:“务必不能取下面具,无论身处何地。”就作罢了。
走到耐心耗尽,恐惧油然而生,脚下终于触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就是这儿了!卷翁猛地抬脚一踹,“噔!”,腿刚伸直,石板哐地破开,脚下一空,人也直了。
“啊啊啊——”
掉进一条无任何坎角的滑梯上,左摇右晃之中,看见尽头的光,卷翁惊道我命休矣!
咻!一道弧线,哐叽一声,预想的疼痛并未降临,反倒柔软,人还没从惊吓之中觉出安全落地的余味,身下之物自然而然地托着他,兀自向前移动了。
速度不快,但卷翁两手攥紧心口布料,终于缓过劲儿来,四处张望,发觉自己正在滑行,这才低头一看,自己已然掉落在一个会自主移动的椅子上面。而四周,则是迷宫。每一面墙壁上都挂满了油彩画作。
密障之间,游刃有余。这座椅不像是在迷宫中滑行,而是在一个旋律中舞动,不过这个旋律有些诡异就是了。
卷翁松下心来,倒也不急,一切安排妥当,坐骑在手,不迟便可。于是老神在在,伸着脑袋张望,欣赏画作。还道:迷宫画廊,不错不错。
“安稳坐好。如有意外,概不负责。”
兴头正起时,陡地响起一道硬冷不耐的声音,予以警告。相较于侍者,此声更无人气,分明一道机械女音。是屁股底下的椅子在说话。
卷翁一手正揉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讽刺道:“没礼貌,对一个刚摔进来的老头子说概不负责?你们庄园的待客之道可真温暖。”
座椅沉默,行动跟着抵达拐角处而转变方向,就在卷翁以为它只会说那句话时,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刚才轻快不少:“乘客行为评估:轻度不敬。触发《宾客行为规范·惩戒》,如遇怠慢服务设施之人,秉承高效率,员工自主权力,在下有权选择更换乘客。”
“更换乘客?”卷翁心头警铃大作。
“方案选定为‘云霄飞椅·弹射’,倒计时启动,五。”
金属环扣自两侧伸出,将人钉死,动弹不得,滑行速度不断加速。
“等等!什么规范?我根本没签过字!有人事先告知我吗?还有,他妈的这地儿有天花板啊!”卷翁大叫,身体不断地往后蹿,试图抓住什么。
“咔哒。四。”
“咔哒?什么在咔哒?谁在弹肖邦?停、停下!小姐!我道歉!为我的不敬道歉!我心情好极了!简直晴空万里!你的服务是五星级!”他几乎喊出来,身体扭得像条麻花,额头抵在椅背上。
“三。”倒计时毫无怜悯地继续。
“求你了!停下来!”卷翁泪洒大地,权杖差点脱手。
就在“二”即将出口的瞬间,倒计时戛然而止。屁股底下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哒”声,锁齿啮合。
“警告解除。”那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但紧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轻微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反应尚可。请坐稳扶好,博士。”最后那个称呼,怎么听都像是揶揄,“下不为例,人类。”
我不喜欢这里。卷翁在心中揶揄,欲哭无泪。
还没等情绪平复下来,眼看左拐右拐再左拐愈加频繁,这一趟比过山车还刺激,呼喊什么的抗议都于事无补,就在博士的绝望中,一人一椅,一头撞上了迷宫尽头正缓缓启开的红色帷幕,差点把面具撞掉。
“砰——!!”
下一刻,一盏镁光灯剧烈亮起。在头上方闪烁几许,转而变为柔和之光。
一时刺目,睁不开眼,好在面具阻挡了一部分光芒,卷翁眯着眼,适应了不美好的刺白,看清了周遭一切之后,豁然洞开,他极为惊叹地呵出一口气。置身于此,宛若被抛进一座镶金嵌玉的梦境,整个歌剧院如绽放的金色莲花,朵朵璀璨,令其目不暇接。原来自己正处于一个歌剧院二层的半球形飘台之上,或是说,一个观望台之上。
而环绕满堂的悠扬乐声,如自天而降的神女轻捧起自己的脸庞,围绕着自己,将之怀抱。卷翁霎时释怀,心情也随之放松,悠扬起来。
“虽然叫人摸不着头脑,但能经此一遭,算是人生大幸。”
说着,拿起了一侧为其准备的,一把小巧玲珑的望远镜。卷翁为左撇子,正好望远镜的细长触柄安置在左侧,金属器具,底端却镶玉,温润好摸。他咂咂舌,叹道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究竟多深,甚至于跛腿,甚至于左利手。
将望远镜齐于眼前,卷翁则又叹呵出一口气。好大手笔!
此歌剧院的穹顶是一整幅浩瀚穹画,天神与天使破云而出,衣袂飘飞,洒下点点星尘——以望远镜寸寸细看,才知是千万片手工镶嵌的琉璃与珐琅,游光之中,星河璀璨。浮雕自柱顶蜿蜒而下,镀金藤蔓缠绕其上。两侧帷幔垂落如瀑,或红艳,或天鹅绒,金流苏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而下方,整个一层竟无坐席,而是空台。那悠扬乐声正是一层中央的管弦乐手们弹奏而成的。他们也都佩戴面具,和自己一样,覆盖着全脸,唯有吹奏者佩戴半边脸面具。乐曲飘入耳中,如暖流围裹全身。而令卷翁震惊的,不止这些。
他想起函件中的那句话:
“古斯塔夫博士,您为十二之一。”
原来如此。
外挑的弧形阳台如一串漂浮的珍珠,有十二枚,自己正处于这十二之一。而其他十一位,也都同自己一般,佩戴面具,眼前齐着望远镜,正观察着。
想来是因为那迷宫有十二处不同的出口吧!每个出口都各自对应着这十二个观望台。卷翁思索着,现下十二位都已到齐,看来自己是最后一位。
正在此时。
一曲将终,门扉启开。
沉重的剧院大门,由站于两侧如影的侍者拉开,威严的青铜与理石,就这样缓缓挪动着。
或是期待?或是不安?不知为何,卷翁心脏又猛烈跳动起来。身处其位,大门在视野盲区。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要得体,要得体,他默念着。否则早就趴在石栅栏上张望来者是谁了。
随着乐声渐低沉,门扉启开之声愈加沉重,与先前的悠扬不同,此时的曲调犹如冬雪的凛冽,银弦在琴弓下颤动,号音高昂,从云端倾泻而下,再来,最勾心的,却是不速之客脚步的“嗒、嗒”声。所有人的听觉被撩拨至极限,神经绷紧,双耳竖起,心脏与鼓点并齐一体。
上帝在执棋落子。卷翁震撼道。
走入视线中的身影,就是这枚“黑子”。从容得体,行走在满堂的流光溢彩之中,步履间没有急匆,也没有滞涩,一步步,嗒,嗒,嗒,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韵律之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不迫,如天鹅划过水面,荡漾起层层涟漪,一瞬牵起所有人的心脏。
一曲终尽。
而此人也行走至管弦乐团前,灯火辉煌之下,抬起双臂,手上执着一根指挥棒,凝滞了两秒,似乎在等余音落地,随后轻点了一下空气,曲乐就又随之奏响。
原来是位指挥。
只是一位指挥吗?卷翁略感失落,但双目一秒都不舍得从那人身上移开,左手更是因为一直举着望远镜而感到酸麻了。
那人也带着一副面具,不过与多数人的不同,此人的面具只遮盖了上半张脸,通体银色,无繁杂饰品,雕刻着暗纹。可看见的下半张脸,下巴微扬,唇角微勾,心情很愉悦的模样,正在享受曲乐似的。下颌弧度完美到有些不近人情,冷冽,又不失柔和,是雕刻家耗尽半生心血的艺术品。
晚燕尾服无可挑剔,手指骨节分明。
卷翁暗暗猜道:是谁,究竟是谁……是他吗?是他吧。
戎乌!
又一曲终尽。
管弦乐手们训练有素,行退场礼,规矩地分为两拨,整整齐齐,不紧不慢,一左一右,鱼贯而出。与此同时,随之鱼贯而进的,也是这样的两拨人,进出之间,互不耽搁。正进来的一方,都是侍者扮相,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件器物。
卷翁数了数进来的人,左边十二位,右边也是十二位。进来后,站在那位指挥的身旁两侧,等候发令。
而那位指挥,已然在那缓缓升起的台面上站好,他面对着高台就座的十二位来客,站在那个黑檀木拍卖台之后,放下指挥棒,戴上了那双白手套,执起了乌木槌。
干净利落。
“咚!”
一槌定音。
此人开口道:“舞台序幕已落,天上序曲启幕。”
“各位,拍卖会正式开始。”
此人笑道。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面具之下,一抹红唇咧着嘴笑了,带着狰狞,“咔嚓!”,干脆,短促,子弹划入枪膛。扣下扳机前,她低声喃语:“可千万别死啊,哈!”
“砰——!!”
枪声响起。大堂一众哗然,一颗毫无征兆的子弹,直射向那人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