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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支教期将满 ...

  •   暑气彻底褪去,秋阳变得温和而明亮,像一块巨大的、暖融融的琥珀,笼罩着莲花村。田野里,稻浪翻滚,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腰,空气里弥漫着谷物成熟的醇香。秋收,这场一年中最盛大、最忙碌的战役,终于拉开了序幕。
      整个村子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紧张而有序地运转起来。赵春生作为总指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天不亮就起床,扯着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在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安排当天的收割顺序、农机调度和晾晒场地。然后便一头扎进田间地头,深蓝色的旧工装后背,总是一片汗湿的深色。
      李慕白的学校适时放了农忙假。他没有像其他外来的老师那样趁机休息或者回家,而是主动找到了赵春生。
      “赵主任,秋收人手紧,我看我也能帮上点忙。”李慕白穿着简便的衣裤,站在田埂上,对正盯着收割机工作的赵春生说。
      赵春生回过头,额上都是汗珠,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细皮嫩肉的,能干得了这粗活?别添乱。”
      语气还是有点冲,但比起之前的冰冷,多了点活气儿。
      “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李慕白坚持道,“递递水,捆捆稻束,或者在晒场看着粮食,总归多个人多份力。”
      赵春生看了看他认真的神色,又瞥见他脚上已经换上了半旧的胶鞋,没再反对,只是粗声粗气地指派任务:“那你去三队那边的晒场帮忙,看着点别让鸡鸭麻雀糟蹋粮食。顺便……给干活的人送送水。”
      “好。”李慕白应下,转身就往晒场走。阳光下,他的背影清瘦却挺直。
      赵春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田埂转弯处,才收回目光,继续指挥收割机,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晒场上的活计看似简单,实则繁琐。李慕白很快就忙出了一头汗。他学着村民的样子,用大扫帚将摊开的稻谷翻晒,防止发霉;看到有麻雀飞下来,就赶紧挥手驱赶;有小孩在附近追逐打闹,也要温和地提醒他们离晒场远些。起初还有些笨拙,但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中午,赵春生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来送饭,顺便查看各晒场的情况。他看到李慕白戴着顶旧草帽,脸晒得有些发红,正拿着水瓢给几个歇晌的老农倒水,动作自然,态度谦和。老农们乐呵呵地跟他搭话,气氛融洽。
      赵春生把饭盒递过去:“吃饭。”
      李慕白接过,是赵母亲手做的烙饼和炒青菜,还卧了个鸡蛋。“谢谢。”他坐在晒场边的石磙上,咬了一口饼,味道朴实却温暖。
      赵春生自己也拿了个饼,蹲在旁边吃,眼睛扫视着晒场,嘴里含糊地说:“翻得还行,就是边上那块有点厚了,下午记得弄匀点。”
      “嗯,知道了。”李慕白点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吃着饭,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远处是收割机的轰鸣和村民的吆喝声。没有多余的交流,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下午,李慕白在翻晒稻谷时,不小心被稻草划破了手指,渗出血珠。他正想找东西擦一下,赵春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瞥见了他手指上的伤口,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怎么搞的?”语气带着责备,动作却快得很。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但干净的手帕,不由分说拉过李慕白的手,笨拙地替他按住伤口。“干活毛手毛脚的!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李慕白看着他专注又带着点凶巴巴的侧脸,手指被他温热粗糙的手掌握着,伤口处传来的细微刺痛似乎都被这温度熨帖了。他没抽回手,只是低声说:“没事,小口子。”
      赵春生没理他,按了一会儿,见血止住了,才松开手,把手帕塞回口袋,嘟囔着:“看着点!我去那边看看。”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傍晚收工时,李慕白累得腰酸背痛,但心里却有种充实的满足感。回村的路上,他看见赵春生正和几个村民一起,把最后几袋粮食扛进仓库。赵春生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肌肉随着用力而偾张,在夕阳下像一尊充满力量的雕塑。他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回过头,正好看到李慕白。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朝李慕白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李慕白也朝他笑了笑。
      晚上,赵春生回到家,累得瘫在椅子上。赵母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念叨:“听说明天还要收北坡那片地?你可别累垮了。”
      赵春生扒拉着饭,含糊地应着。吃完饭,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坐在堂屋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李慕白洗漱完出来,看见他坐在那里,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也透着一股踏实。
      “给。”李慕白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泡好的浓茶。
      赵春生接过,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茶味让他精神一振。“谢了。”他声音低沉。
      “今天……辛苦你了。”李慕白在他旁边的门槛上坐下。
      “有啥辛苦的,年年都这样。”赵春生看着远处沉静的田野,顿了顿,又说,“你……今天也还行,没帮倒忙。”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表扬的话了。
      李慕白无声地笑了笑,没接话。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门槛上,看着月色下的村庄。秋虫在角落里鸣叫,晚风带着新稻的香气,拂过脸颊,温柔而安宁。
      ……
      秋收的忙碌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仓的粮食和骤然闲适下来的村庄。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清晨的田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提示着霜降已过,冬日将近。
      闲下来的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开始从庄稼收成转向了家长里短。赵春生作为村里最出挑的年轻干部,自然成了焦点。接连有好事的婶子,甚至是专业的媒婆,揣着几张模糊的照片,笑嘻嘻地登门,话里话外都是要给赵支书说一门“好亲事”。
      “春生啊,邻村张家的姑娘,模样周正,干活利索,家里条件也好……”
      “东头王寡妇的妹妹,刚离了婚,没孩子拖累,会疼人……”
      赵春生每次都是黑着脸,用“村里事忙,没空想这个”或者“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之类的话硬邦邦地堵回去,把人打发走。次数多了,连赵母都忍不住私下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好歹见见?”
      赵春生只是闷头抽烟,不接话。他心里烦得很,像塞了一团乱麻。那些照片上的姑娘,他一个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晃来晃去的,总是另一个清瘦挺拔、戴着眼镜的身影。
      这天,李慕白去小卖部买墨水,正好碰上几个村民在店里唠嗑。见他进来,大家热情地打招呼,话题却不知不觉拐了弯。
      “李老师,听说你支教到年底就期满了?以后有啥打算啊?”快嘴的六婶问道。
      李慕白笑了笑:“还没定,可能回城吧。”
      “哎呦,那可惜了!咱们村的孩子都可喜欢你了!”另一个村民接话,随即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春生支书怕是更舍不得你走哦!你们是没看见,前两天邻村刘媒婆来给春生说亲,说的可是他们村支书的闺女!条件那叫一个好!结果咱们春生支书,愣是没给好脸色,三两句就把人撅回去了!我看啊,这心里指不定装着谁呢……”
      这话像是无意,又像是有心,听得李慕白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含糊地应了几句,买了墨水便匆匆离开。走在回学校的路上,秋风拂面,本该凉爽,他却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发堵。赵春生要和别人说亲?虽然被他拒绝了,但……这个消息本身,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很不舒服。
      傍晚,他在学校门口碰见了刚从乡里开会回来的赵春生。赵春生推着自行车,脸上带着疲惫,看见他,脚步顿了顿。
      “李老师。”
      “赵主任。”李慕白点头回应,想起白天听到的话,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疏离。
      两人并肩往村里走,一时无话。沉默比往常更显得沉重。快到岔路口时,赵春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像是酝酿了很久:“听说……你支教期快满了?”
      李慕白心里那根刺又被拨动了一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春生侧过头,看着他被晚风吹起的发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之后是肯定要回城里去了?”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李慕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赵春生。夕阳的余晖给赵春生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光,但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李慕白忽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知道,赵春生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迎上赵春生的目光,反问道:“赵主任是……盼着我早点走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听起来太像赌气,太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赵春生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急切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谁盼你走了!我什么时候盼你走了?!”
      他的反应如此直接而激烈,反倒让李慕白愣住了。他看着赵春生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膛,看着他那双瞪得溜圆、写满了“你怎么会这么想”的眼睛,心里那点莫名的酸涩和堵闷,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赵春生吼完,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悄悄红了。他推着自行车,闷头往前走,嘴里含糊地嘟囔:“爱走不走……随便你……”
      李慕白看着他那副别扭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快走几步,跟上赵春生,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隔阂,似乎在这略显幼稚的对话和赵春生激烈的反应中,悄然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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